Somnus

【　琉璃霜花　】　第６朵花

 

　　縱然宋廷浩和林思穎之間，還存在著許多矛盾，可是宋廷浩還是想履行他對林思穎的約定。

 

　　他不再帶她去高的地點，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不在身邊，林思穎現在一個人，也足以克服恐懼，好好的站著了，如今可以擊垮她的，只剩下水了。

 

　　沒有上一次的操之過急，宋廷浩這次耐心的引導她，先帶著林思穎去水域不深的地方學浮潛幾次，等她慢慢喜歡上，可以悠然自在的在水中玩水之後，才又更進一步，帶她去泳游池，正式教她游泳。

 

　　循序漸進的效果，比他預期中還要好上許多，林思穎對水不再驚恐不安，而且因為她本身學習能力出色的緣故，才學沒幾次，她已經能自己游一小段了，…他，算是功成身退了。

 

　　就在林思穎獨立游完三百公尺，宋廷浩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他遞給林思穎一個小盒子。

 

　　林思穎沒有伸手接過，只是目光疑惑的打量那個盒子，「這什麼？」

 

　　「妳收下就是了。」宋廷浩輕輕一笑，接著手一拋，盒子離開掌心。

 

　　當宋廷浩拋出去的同時，林思穎已經反應極快的接住，盒子正被她捧在手心中。

 

　　她打開盒子，裡面只放著一個髮夾，髮夾上有個花朵裝飾，材質是通透的琉璃，只要放在燈光下一照，就會流淌出七彩虹光。

 

　　「…宋廷浩，這應該不會太貴吧？！」

　　「放心，還不至於讓我傾家蕩產的地步。」

 

　　林思穎笑出聲，拿著髮夾一角，在手上把玩起來，說實話，宋廷浩送她的東西，跟從前那些喜歡她的男人們，送給她的禮物相比，這個髮夾真的不算什麼，可是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她的心裡少了很多負擔。

 

　　宋廷浩取走她手上的髮夾，親手將它別在林思穎的髮際上，明朗的眼眸承載著笑意，「現在妳不是孤嶺霜花，而是“琉璃霜花”了。」

 

　　其實他一直覺得，孤嶺霜花的名號，雖然聽起來很威風，可是給人的感覺終歸太孤冷，相較之下，“琉璃霜花”，反而更適合林思穎，琉璃光彩耀眼卻不刺眼，他希望，林思穎有天會成為那樣的人，一個能放下偽裝，真正敞開胸懷去接受每個人的普通人。

 

　　過於親暱的接觸，讓林思穎的身子不禁一愣，眼神急忙避開宋廷浩那澄澈雪淨的眼瞳，那是她最害怕的樣子，好像在宋廷浩的眼眸下，她的所有一切都將無所遁形，…關於這幾年她藏著的自卑，掩飾的脆弱，彷彿都不敵他的一眼。

 

　　看到熟悉的巷口就在眼前不遠處，林思穎飛快的跟宋廷浩告別，匆匆忙忙的開車門逃了。

 

　　宋廷浩凝視她傲然離去的背影，嘴角苦澀一笑，…林思穎，妳知道嗎？妳學會了游泳，我們，已經沒有見面的理由了。

 

　　和林思穎相處久了之後，他也開始迷惘起來，他到底是因為喜歡她，所以才常常出現在她身邊？還是因為看穿她內心的陰暗，而他身為一個心理醫生，他不能坐視不管？…又或者，林思穎只是太像那個人了…。

 

　　結束了宋廷浩的魔鬼摧殘，林思穎突然感覺世界變得好安靜，可是奇怪的是，這樣靜謐的世界，本就是她生活多年的樣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有些不適應，而且還有點討厭起，這樣平靜不受打擾的時光。

 

　　時間流逝，她已經記不得，上次最後一次和宋廷浩見面是什麼時候了，她只是每天在家和公司之間來回奔波，留心手機的時間變得多了，時不時就會拿起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未接來電或者訊息。

 

　　…她，一如既往的在等待，只是這次，卻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又該等待什麼…。

 

　　最近公司幾樁大案做得有聲有色，齊磊非常高興，那天在會議上，讓小林去訂機票和住宿，宣布不日後要舉辦個員工旅遊，所有吃住費用，全由他埋單，面對這突如其來天上掉下的大禮，公司同仁們都愣了老半天，才終於回過神來，高興的痛快歡呼一場。

 

　　齊磊從來都是言出必行的，等小林將一切安排妥當後，便挑了個鄰近秋天的時候出發，地點選在了長灘島，當然，其中隨行人員定然少不了陳雨澄。

 

　　林思穎看著他們倆夫妻牽手曬恩愛的模樣，識趣的走開了。

 

　　…誰不知道齊磊根本是出於私心呢？他之所以會有這個提議，主要還不是因為他實在太忙了，自從他們公證結婚後，他和陳雨澄就一直沒機會去度蜜月，而陳雨澄本身又是個愛熱鬧的人，於是，員工旅遊，變成了最好的幌子，公司同仁都只是順帶的。

 

　　林思穎躺在長椅上，望著他們執手逐漸遠離的背影，嘴角微微揚笑，…還好，他們最後還是走在了一起，…還好，她沒有和齊磊相愛，沒有造就另一場婚姻悲劇。

 

　　昔日那總是隱隱作痛的心，如今除了安定和平穩，其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原以為，她花十年光陰去愛齊磊，必然要花十年去忘記齊磊，但遺忘似乎比想像中容易，…或許，這是因為她未曾擁有的緣故，所以釋然的速度也比預計快了許多。

 

　　公司小妹蔣優，不知道什麼時候晃來了她的身邊，大概是不在公司，她對她沒有在公司時，下屬面對上司的顧忌，眼下正熱絡的拉著她起身：「思穎姐，我們去玩吧！」

 

　　林思穎也不反抗，任由她拉著走，等跟隨蔣優站定腳步，抬頭望著人背著像熱氣球模樣的東西浮在半空的時候，她只覺得全身發涼，體內的血液都在瘋狂的倒流…。

 

　　她臉色一白，即刻甩開蔣優的手，頭也不回的跑了，蔣優看著空蕩蕩的手心愣了半晌，才又反應過來，匆忙追了上來，這次改遊說她玩水。

 

　　以前拒絕人，完全面不改色的林思穎，現在一對上蔣優淚汪汪的眼，竟然說不出半句話推辭，只好又由著她，陪她去海裡玩水…，唉，誰叫全公司裡，就蔣優陪著她，任勞任怨的加班最久呢。

 

　　身影沒入海中，海水已到她的胸口，莫名的，那種對水的恐懼，又開始悄然浮現，她急忙想往回走，可是大約是太心急了，她被自己絆了一腳，身子頓時又摔進海裡，一連喝了好幾口水。

 

　　還記得學習游泳前，那個人曾經告訴她，溺水的時候，越是慌亂，越會把自己推進危險的境地，要想自救，只能想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接著放鬆身體，藉由水的浮力讓自己浮出水面。

 

　　林思穎果斷放棄慌亂的掙扎，慢慢沉靜下心神，牢記那個人說的每句話，任由海水帶著她，等放鬆下來後，雙腳熟練的踢水，沒多久，她順利躍出了海面，重新呼吸到空氣，即刻手腳並用的讓自己游向岸邊。

 

　　林思穎上岸後，彎身拿起剛剛她去玩水前，落在一旁的大浴巾，包裹著自己發冷的身軀，坐到剛剛的躺椅上，微微嗆咳。

 

　　雙眼望著那遙望無邊的汪洋大海，不由苦笑…。

 

　　她再不甘心正視，也不得不承認，…沒有了那個人，她還是那個怕高又怕水的林思穎。

 

　　現在站在高處，她雖不至於腳軟，可以好好的站著，那是因為她知道，在她逞強到崩潰邊緣，眼看要渾身癱軟跪下的時候，那個人會早一步接住她，嘴角帶著笑意，無奈搖頭抱起她。

 

　　在水裡，她可以悠閒自在，不過也是因為他在，知道自己即便下一刻溺水，那個人也會拼了命的救她。

 

　　可是現在，那個人不在她身邊，不會裝英雄的保護她了…。

 

　　大概是因為驚魂未定的緣故，過去曾和宋廷浩有過的相處，如今都被無限放大了出來。

 

　　還記得那幾次被抓到高處的時候，她雖然都在跟宋廷浩嘔氣，可是宋廷浩一定會站在迎風處，替她擋住強風，讓她可以好好的，不受干擾的吼他瘋子。

 

　　學游泳的時候，只要她在水裡喝了一口水，下一秒就一定會被人騰空抱起，他起初教她的時候，抓著她的手也不曾鬆開過。

 

　　當她面對心魔，想要拔腿逃走的時候，耳邊便會傳來，那讓人安心的聲音，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哄著她，“妳怕什麼？我不是在嗎？”

 

　　那個人，總會站在她一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或者是一個回頭，他就在身後，淺淺笑著看她。

 

　　…但是，他不在了，如今她視線所望之處，宋廷浩都不在了…。

 

　　林思穎的心裡，突然有種感傷，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明白什麼，可是又因為驕傲而錯失了。

 

　　身旁有個人影坐了下來，伸手遞給了她一杯果汁，她笑著接過，聲音被海風吹得有些零散：「齊磊居然捨得放妳走啦？」

 

　　陳雨澄輕笑，故作煩惱的樣子，擺了擺手：「別說了，我好不容易才脫身的。」

 

　　林思穎淡笑，不以為然：「以前妳追齊磊追得那麼凶狠，明明巴不得每分每秒都黏著齊磊走的。」

 

　　陳雨澄嘴角彎下，抬起手佯裝擦淚：「這妳就不知道了，今時不同往日啊…。」

 

　　事實上，是齊磊又被建案纏身，她在一旁聽著覺得無聊，放眼公司上下，也就只有林思穎和她最熟，所以她就默默飄來了。

 

　　林思穎鳳眼一挑，又是個冷笑：「是嗎？哪裡不同了？…我怎麼沒看出來？」

 

　　如果說齊磊和陳雨澄跟從前相比，到底有哪裡不同？她想，大概就是齊磊比當年更愛陳雨澄了吧，…他深怕自己又會像當年失去她，所以總想在陳雨澄身邊待著，哪怕什麼事都不做。

 

　　陳雨澄尷尬的笑了笑，見林思穎的目光明明對著她，可是心思又好像不知飄到哪處，眉頭微微擰起：「…思穎，妳是不是有心事？」

 

　　林思穎一愣，眼瞳又恢復焦距，她本來不想多說，但是她身邊，現在除了陳雨澄，似乎也沒有人聽她說…，昔日情敵，如今是她唯一的朋友，感覺總有些悲涼。

 

　　「其實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當初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妳寧可放棄自尊，也非要追到齊磊呢？依妳的條件，要想找比齊磊好的人，並非找不到。」

 

　　林思穎的這句問話，還真嚇到了陳雨澄，因為她根本沒想過，林思穎那般驕傲的人，真的會放下防備跟她談心，這讓她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陳雨澄低頭認真想了一會，無語一笑，「…大概當妳愛到一個境界的時候，眼裡除了那個人，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吧。」

 

　　「可以愛到連自尊也不要？」

　　「…自尊確實也很重要，可是在愛情裡，一昧的守著自尊，不過是給他人有機可趁的機會罷了，捫心自問，自己是想賭一把擁有他，或者眼看別人得到他，我終究選了後者，因為清楚的明白，世上只有一個齊磊，我不去搶，那就永遠沒有機會。」

　　「妳難道就沒想過，也許搶不到呢？」

　　「我想過，可是搶不到又怎樣？至少，我可以跟自己交代了。…我覺得，愛情，其實說穿了，也就是想求一個無愧於心的結局。」

 

　　林思穎愣愣的點了下頭，…當年的事，她輸得心服口服，是她沒有小雨放手一搏的勇氣，也沒有小雨想得那般通徹，更沒有她坦然的心境。

 

　　這段看似複雜的情感糾葛，歷經時間的粹煉後，現在看他們終於攜手白頭，她只有滿心歡喜和祝福，關於過去種種，總算是放下，她不願再和自己過不去了。

 

　　「…思穎，有時候，稍稍放下自尊，也不全然是壞的，也許，會換來意想不到的結果也說不定。」

 

　　林思穎沉默著，沒回話，只是默默的想，將來有沒有可能，她會為一個人放棄她的驕傲？…腦裡隱約浮現出一個頎長的身影，還有一雙明亮澄淨的眼睛，不用多想，她也知道會浮現誰的臉，心口一窒，她趕緊把思想轉到別處去。

 

　　陳雨澄瞧見林思穎臉上的古怪表情，猜想大概是有人動搖她了，內心不禁歡喜，熱切的握住她的手，「如果有一天，妳遇上那個人了，千萬不要放走他，自尊什麼的，也沒有妳的幸福重要啊，等妳把人拐到手了，再回頭來端自尊也不遲嘛。」

 

　　林思穎看著被抓著的手，突然感覺彆扭，這幾年，她冷冷清清慣了，別人也沒膽子碰她，所以當陳雨澄這樣挨近她身邊，而且還死命抓著她手的時候，她只能僵硬著，不知道該甩開，還是該回握…。

 

　　…因為是兄妹，所以性子才這般相像嗎？就像是一團火，不管她願不願，撲上來就燒了她一身，她不痛，只是心裡怪怪的，彷彿心上裂開了一道口子，從外頭微微滲進光來。

 

　　陳雨澄察覺到林思穎的不自在，慢慢鬆開了手，可是當她退開，看見林思穎眼角染著笑意的模樣，忍不住又撲上去，張手抱住了她：「林思穎，我們當朋友吧，一輩子的好朋友！」

 

　　林思穎啞然失笑，卻沒有伸手推開，只是任由陳雨澄抱著，「…妳也給我一輩子的承諾，難道不怕齊磊吃醋嗎？」

 

　　陳雨澄樂呵呵一笑，「齊磊要是吃醋，我就給他灌糖吃，這樣他就不會吃妳的醋啦。」

 

　　林思穎輕哼一聲，「…笨蛋。」那個她期盼許久，老天爺始終沒有施捨過她的感情，陳雨澄卻給了她…。

 

　　陳雨澄鬆手，對著林思穎燦爛笑著：「那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了哦？」

 

　　林思穎抑著嘴角，盡量不讓自己笑得太顯眼，「…我考慮考慮。」話說完，起身便走了。

 

　　「妳要去哪？！帶我一起走啊！」陳雨澄追上前，這次死命攀上了林思穎的手臂，讓她甩也甩不掉。

 

　　林思穎滿臉黑線，無奈低頭看著像橡皮糖的陳雨澄，嘴上不停嚷著熱，讓她站遠點，可是手卻很老實，沒用半分力氣掙脫開來。

 

　　陳雨澄偷偷竊笑，拉著林思穎歡天喜地的走了。

 

　　…她了解她，林思穎性子傲，即便喜歡，也不會拉下臉說的，可是懂她的人自然懂，根本不需要她開口承認什麼，只要，她是她，哥哥是哥哥，她雖然不需要林思穎承認喜歡她這個朋友，不代表哥哥不需要，哥哥和林思穎之間，到底跟她還是兩碼子事的。

 

　　員工旅遊結束，工作和生活重新回到軌道，除了那次在長灘島，林思穎和陳雨澄變成頻繁往來的姊妹淘之外，其餘皆沒有改變。

 

　　時間鄰近十點，林思穎趕了蔣優回家之後，自己又留下來加班，說來也好笑，幾個禮拜前，她還被宋廷浩拖著四處折騰的時候，反而是她生活最規律的時候，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下班的時候下班。

 

　　還記得那陣子，每隔兩三天吃飯的時間點，那個人就會出現，然後拉著她一起去吃火鍋，公司附近的火鍋店，都已經吃過一圈，也沒見宋廷浩說吃膩了。

 

　　她其實知道，宋廷浩不是真的閒閒沒事來找她吃飯，也不是想看她，到底哪一天會受不了臨陣脫逃，他只是在幫她，可是還沒等她想清楚，宋廷浩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理由的時候，他已經退出她的生活了。

 

　　林思穎拿起手機，滑開頁面，…果然，今日依舊沒有那個人的消息。

 

　　她嘆了口氣，關上電腦和桌角的檯燈，伸手拿起包包要離去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刺耳的聲音，抬頭一看，發現公司的電燈還有落地窗，瞬間被擊破，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林思穎愣了下，趕緊先躲進辦公桌底下，擊破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聽著，似乎是槍聲？而且依稀間，彷彿還聽到沉重的腳步聲，慢慢朝她所在的位置接近。

 

　　她不由打了個冷顫，從包包拿出手機想要報案，但是手卻因為害怕，不爭氣的直發著抖，手機一個沒拿穩丟了出去，發出了不小的聲響，她登時倒抽一口氣。

 

　　等了一會，外面沒有動靜，林思穎看了眼手機的位置，所幸落得不遠，就在她頭頂右上方的位置，她心裡暗想，只要她趴著伸長手，也許能拿得到。

 

　　雙眼閉了閉，再次睜眼時，她已經能抑制緊張的情緒，只是手心沁出的汗水，還是掩不住她的恐慌…。

 

　　她趴臥下身子，努力伸長手，好不容易才碰到手機的邊框，但是闖入公司的那人，也同時發現了異狀，飛快的轉身，將板機扣下，朝著黑暗又是一槍，幸得處於暗處，瞄準的準頭失準，僥倖的沒有射穿林思穎的手，不過卻打中了她的手機…。

 

　　劫後餘生的林思穎，全身大汗淋漓，一顆心不停下沉，現在連唯一自救的法子都沒了，她要想等到其他人發現異狀報案，她大概小命也不在了，突然，她生了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雙手緊抓著包包，等著衝出去和那人拼命的時機。

 

　　林思穎起身，依舊緊貼著桌角，就連大氣也不敢喘，只是一昧等著那人走近，隨著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收攏手指抓好包包，在心裡開始默數…。

 

　　但卻在她彎身，預備要衝出去的時候，耳邊又傳來那個，她等了很久的嗓音，那個，能給她安定力量的聲音，只是這次不怎麼溫柔，還可以說是怒吼，他說：「不准動，就在那給我好好躲著！」

 

　　林思穎一愣，手勁一鬆，舉起的包包重新落回到她的腿上，…是宋廷浩，可是他怎麼會來這裡？他又是怎麼知道，她還在公司？…難道，他今天來等她了嗎？

 

　　還沒有等她想清楚，宋廷浩為什麼出現在這的理由，不遠處又傳來了槍聲，還有一陣扭打的聲音。

 

　　她縮著身子，雙手捂著嘴，許久不流的眼淚，這一刻卻嘩啦啦的流。

 

　　…我好高興有人來救我了，可是，…宋廷浩，為什麼來的人是你？萬一你受傷了，你讓我怎麼辦？…

 

　　打鬥聲漸停，她縮到四肢都麻了，腦袋全是空白，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裡才又傳來那個人低沉好聽的嗓音。

 

　　「出來吧，那人跑了。」

 

　　幾乎是瞬間的反應，林思穎抓著包包衝了出來，宋廷浩背對著月光，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是挺拔的身子微彎，一手捂著右邊肋骨的地方。

 

　　「…你受傷了？」

 

　　宋廷浩輕笑，搖了搖頭：「我沒事。」

 

　　林思穎不信，又往前走了幾歩，雖然沒有燈光，但起碼依稀還有月光，只是當她終於看清楚的時候，心頭又是一震，…他受傷了，他手上捂著的地方在出血啊！

 

　　終於忍無可忍，她朝他揚聲大吼：「明明都受傷了，你還逞什麼強！為什麼來的人是你？如果早知你會受傷，我寧願你不要來！」說不清她到底為什麼感到心痛，她此刻只想狠狠的發洩出情緒，這樣，她就不會痛到渾身顫抖了…。

 

　　宋廷浩愣了愣，他剛剛好像聽出什麼端倪了？她話裡的意思，似乎是擔心他的樣子…？

 

　　林思穎低下頭，眼淚又無聲的流了下來：「你不是醫生嗎？為什麼保護不了你自己？」

 

　　宋廷浩嘴角勾起一笑，緩慢走到她面前，伸出空閒的左手，將林思穎的腦袋瓜壓進他的胸膛，聲音依舊是他貫有的雲淡風清，「我要是保護了自己，就保護不了妳了，笨蛋。」

 

　　林思穎聽著，心口又是一震，抬手胡亂擦去眼角的眼淚，沒好氣的開口：「誰笨蛋了？我看你才是笨蛋！」她抓起他的左手，改放到她的肩上，賣力撐起他的身子，一歩歩向外走去。

 

　　宋廷浩偏頭看著林思穎的側臉，臉上微微淺笑，…剛剛明明還在流淚的鳳眼，此刻卻流露出堅定神采，意外的十分炫目迷人。

 

　　宋廷浩進了醫院急診，照了Ｘ光才知道，原來他斷了兩根肋骨，需要住院療養，林思穎心頭一涼，冷冷撇了宋廷浩一眼，換作尋常人，大概早痛到翻天了，虧得是他，還有餘力跟她說笑…。

 

　　她借了宋廷浩的手機報了案，警察沒多久就找來醫院，簡短和他們做了個筆錄。

 

　　齊磊和陳雨澄接到消息，馬上趕來了醫院，一找到病房，看見宋廷浩躺在病床上，林思穎身上套裝沾著血，可是卻好端端站著，不用多說，夫妻倆心裡已經明瞭了事情的大概。

 

　　陳雨澄拉了拉齊磊的袖子：「磊磊，時間晚了，我先送思穎回去，你留下來陪哥哥吧，我待會就回來。」

 

　　齊磊點頭應了聲：「也好。」接著將車鑰匙交到陳雨澄的手上，不放心又叮嚀了句：「小雨，開車小心。」

 

　　陳雨澄拿走車鑰匙，甜甜一笑：「知道了。」

 

　　林思穎望著宋廷浩：「那我先走了。」等宋廷浩點頭後，才跟著陳雨澄一起離去。

 

　　剛坐上車，陳雨澄馬上就雙手合十，轉頭跟林思穎認錯，林思穎愣了半天，問了才知道，原來宋廷浩今天會來公司，是被陳雨澄叫去的。

 

　　她看出她和宋廷浩最近氣氛微妙，擔心他們又吵架了，所以就找了個齊磊車子壞了的理由，把宋廷浩騙去公司，讓他去接齊磊下班，可是事實上，齊磊早下班回家了，全公司就剩林思穎在加班，到時候，宋廷浩在樓下等不到人，一定會上去公司找人，如此一來，他免不了要和林思穎見上一面，最後還會不得不送林思穎回家。

 

　　她的計畫，基本上可以說是勝券在握的，可是她沒想到，好端端的，會有人闖入公司，身上還有槍，好險是空氣槍，不是真槍實彈，…只是計畫生變，害得哥哥無辜受了傷，連帶林思穎也嚇得驚魂未定。

 

　　林思穎笑著搖了搖頭，…要不是宋廷浩來了，今天挨槍的就是她了，腦裡想起他蒼白的神色，心裡又是一疼。

 

　　陳雨澄知道林思穎難受，柔聲安慰她：「妳別擔心，我哥哥沒事的，最痛的他都挨過了，現在這點小傷，我相信他挺得住的。」

 

　　林思穎忍不住笑出聲，有人這樣安慰人的嗎？…雖然不知道小雨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她的心情確實好多了，沒有剛剛那麼沉重了。

 

　　陳雨澄送完林思穎，即刻折返回醫院，她還懊惱著，現在哥哥住院，他們夫妻倆是不是該留下來照顧他，可是還沒開口，就被宋廷浩下了逐客令。

 

　　「人送完了，你們也快點回去吧。」

 

　　陳雨澄擰眉，表情猶豫，「可是你…」

 

　　宋廷浩冷聲一笑，「我一個大男人，需要你們擔心什麼？更何況這裡還是醫院，而且不是也有護士在嗎？所以你們快回去吧。」

 

　　雙方又僵持了半小時，宋廷浩好說歹說，才終於把他們夫妻倆趕回去。

 

　　他望著天花板，腦裡想起林思穎，…原來，那樣堅強的人，也會有為他哭的一天，…林思穎，妳究竟是怎麼想我的呢？雙眼闔上，意識慢慢抽離，安穩陷入夢境中。

 

　　夜裡翻身，他不小心拉扯到身上的傷口，不由倒抽了口氣，微微輕咳了起來，他擰著眉，痛得額角泛起青筋，但就在他咳了第三聲的時候，有人伸手拍上了他的後背，他嚇得猛然睜眼…。

 

　　「很痛嗎？要不要我去叫醫生來看看？」

 

　　對上她擔憂的眼，他愣了許久才開口：「妳不是回家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見他不再咳了，林思穎起身，倒了杯熱茶給他：「我是回家了，可是我沒說，我不會回來啊。」

 

　　宋廷浩接過水，無奈嘆了口氣：「妳回來照顧我，是因為覺得虧欠我？」

 

　　林思穎沒說話，形同默認，宋廷浩是為了救她才受的傷，她來照顧他，本來就是天經地義，可是，有更多的原因，是她放心不下他一個人啊。

 

　　宋廷浩眸光黯然，他以為林思穎對他，起碼已經有一點不一樣了，沒想到還是他想多了，一切都沒有變。

 

　　「林思穎，妳回去吧，妳沒有欠我什麼，為妳受傷，是我心甘情願的，不關妳的事，今天換做旁人，我也會這麼做的。」

 

　　林思穎呆了，宋廷浩明明沒說話傷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剛剛他的那句話，竟然讓她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沒來由的疼…。

 

　　宋廷浩沒看出來，只是見她沒有反應，又繼續勸她：「所以，妳回去吧。」

 

　　林思穎眉頭緊擰，伸手奪走他手中的杯子，接著手一推，輕鬆就讓宋廷浩躺平了身子：「我回不回去，是我的事，你現在什麼也別管，睡你的覺就是了。」

 

　　宋廷浩知道林思穎固執的性子又來了，只好安靜閉上眼。

 

　　林思穎垂下眼眸，兩手緊握著那個杯子，等宋廷浩又翻了身，背對著她，才肯抬眼看看他。

 

　　宋廷浩枕著手臂，唇邊溢出一聲苦笑，「…妳有沒有想過，妳之所以堅持留下來，也許不一定是愧疚，其中也有可能，是因為喜歡我？…可是，妳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就算是喜歡，肯定也不會承認的吧。」

 

　　林思穎身子一僵，…剛剛宋廷浩說，她可能喜歡他嗎？…

 

　　…是啊，她想過這種可能，只是從來沒有去細想，每次意識到這點，她總是覺得，自己不可能這麼快就喜歡上齊磊以外的人，但是經過今天的事，她那時候是那麼害怕宋廷浩遭遇不測，她還因為心疼他受傷而落下眼淚，回家後，又擔心他到睡不著，所以折返回來照顧他，…難道事到如今，她還能騙自己，她根本對宋廷浩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好吧，就算是喜歡又怎麼樣？…宋廷浩也沒說過喜歡她，這讓她怎麼去賭百分之一幸福的可能呢？她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林思穎放下水杯，扒在床沿，看著宋廷浩的背影，不自覺睡著了。

 

　　等背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宋廷浩緩緩睜開眼，動作極輕的又翻回身子，低頭看著趴在身邊的林思穎，見她即便在睡夢中，也依然皺著眉頭，忍不住伸手用指腹撫平它，她乖巧的放鬆眉峰後，卻突然抓過他的手，宋廷浩心頭一驚，以為林思穎又醒了，結果她只是拉著他的手，把臉頰枕在他的手背上睡覺而已。

 

　　宋廷浩鬆了一口氣，不過現在情況有點糟，…因為他要維持這樣的姿勢，一覺到天亮了啊…。

 

　　今天斷了兩根肋骨，倒也讓他看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從沒有那樣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幾近卑微的地步，而這些都只為了換她心裡，那一點點的位置…。

 

　　林思穎，對妳來說，感情的先來後到，就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即使失去了齊磊，妳也不曾想回頭看我一眼？只是，奇怪的是，這些我分明都知道，卻還是想要繼續等下去，哪怕看不見希望…。

 

　　…我突然有些悔恨，氣惱自己來的太晚了，假如我比齊磊早一點遇見妳，我一定不會讓妳花了十年的青春，只為了愛我，可是，如今說這個，終歸是太晚了，對嗎？…

 

　　然而，回答宋廷浩的，唯有滿室的靜謐，林思穎的心，宛如一潭深淵，即便伸長頸子，也依然見不到潭底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