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愛傾城 】 第十八章

 

  新春年過,連日的大雪還是沒有停緩的跡象,日夜皆是寒氣逼人。

 

  姜曉受不住寒,整日窩在房裡,哪兒也不想去,冬雪怕主子染了風寒,讓人搬了個大暖爐進屋裡擺著,她就在一旁添薪火,看似忠心耿耿,但說白了,就是想偷懶打混。

 

  姜曉心知肚明,奈何她是個心慈手軟的性子,只要底下的人沒犯大錯,她挺樂意慣著的。

 

  這幾日外頭天冷,姜曉沒有踏出屋子半歩,連帶平日裡三天兩頭就往她院子闖的軒轅蓮也不上門了,晨曦苑與歲寒軒,同是靜的出奇,姜曉雖覺有異,可也不願去打探,畢竟軒轅蓮身分特殊,她與他本不是一路人,沒必要過多的牽扯,如此相安無事才是最好的。

 

  姜曉完成柳如星的囑託,重新做回她齊天山莊的少莊主,可莊裡的事,大多仍交由萬爺來打理的,萬爺只需每隔三天來稟報姜曉即可。

 

  這日,萬爺和姜曉的三日之期又至,但步履間卻不如往常平穩,而是顯得有些匆忙,就連臉色都帶著幾分凝重。

 

  自萬爺踏進屋子裡的那一刻,姜曉就看出來了,萬爺替她打理齊天山莊也不是一兩日,長年歷練下,萬爺早已行事內斂,喜怒不形於色,可這回連心思都無心抑住,想必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姜曉目光微斂,擱下手上坊間時興的話本,起身離開梨花榻,緩步行至桌案前坐下,擺手讓冬雪帶著小川迴避。

 

  待兩人身影走遠,姜曉開門見山的問道:「萬叔,莊裡可是出了什麼棘手事?」

 

  萬爺拱手回秉,「秉少主,莊裡沒事,是今早藍衣那來了消息。」

 

  姜曉擰眉,沒來由的心頭一跳,直覺事態嚴重。

 

  藍衣潛伏在六王爺府上,已經許久不曾來過消息,不過這也是她特意囑咐的,畢竟王府戒備森嚴,消息傳遞不比外頭自在,若無要事,萬萬不可隨意動用她早前留在幽嵐苑飼養的那些白鴿,以免事跡敗露。

 

  「萬叔,你且仔細道來。」

 

  「諾。」萬爺將衣袖裡掖藏著的白紙卷遞上,開口道:「六王妃昨晚在睡夢中突然薨了,死因成謎,如今王府上下亂成一團,此事已傳到青鸞帝耳裡,聖上下了旨意,嚴令大理寺卿徹查。」

 

  姜曉緘默,青鸞帝竟連大理寺都動用了,這大理寺可是專查皇親權貴,以鐵面無私斷案聞名,看來這事確實有些意思。

 

  「萬叔,這事來得有些蹊蹺,讓藍衣繼續留在王府密切打探,若有需要,莊裡全力配合,一旦有消息,立馬來報,另外,叮囑她一切小心行事,切不可逞能。」

 

  萬爺頷首慎重一揖,「謹尊少主令!」口頭上雖已領命,可人仍站在原地沒走。

 

  少主是他一手拉拔長大的,她心裡有沒有事,豈能輕易瞞的住他?她既沒抬手讓他走,想必是還有事要吩咐,只是這事大約不好辦,她心底還在琢磨。

 

  他也不出聲催促,恪守本分的安靜等在一旁,靜候少主的發落。

 

  誠如萬爺所推測的,姜曉內心的確有事,她伸長手端起桌上的茶盅,蔥白指尖握著杯蓋,輕輕拂開浮在杯緣的茶沫,垂首抿了口,晦暗不明的神色盡藏眼底。

 

  「萬叔,回頭挑幾個信得過,辦事牢靠且功夫也不差的人,去打探歲寒軒的貴客近日在忙些什麼?」

 

  萬爺愣了會,「…少主這是疑心遠公子和六王妃的死有關?」話方脫口而出,他便後悔了。

 

  他與少主再親,但到底也還是主僕關係,主子既吩咐了,他照辦便是,怎能帶頭壞了規矩,擅自過問主子的決定?他此舉實在是太莽撞了…。

 

  姜曉放下杯盞,露出抹淺笑:「我這不還是萬叔教的嗎?小心使得萬年船。」

 

  萬爺見姜曉並沒有責怪他頂撞的意思,悄然鬆了口氣,拱手再拜,「少主英名,老奴即刻命人去辦。」

 

  「這事辦得越隱密越好。」

  「諾。」

 

  萬爺領命離去後,姜曉再無看話本的心思,雙眸不禁往歲寒軒的方向望去,她本不想懷疑他,但此事卻是他最有可能。

 

  她扮做柳如星待在六王府時,曾和那位王妃打個幾次照面,林錦蓉體態雖纖弱,可也從未聽聞過她身子抱恙,何況她還享王妃尊位,每月皆有宮裡派來的御醫來請平安脈,照理說,若有什麼小病小痛,別說瞞不過御醫,就連貼身伺候的藍衣也該發現異狀,但這二人卻恍如未覺,如何不讓人起疑?

 

  與其說是巧合,她更傾向於這是場政治謀略的推測,…林錦蓉,怕是被人捨棄的棋子。

 

  倘若林氏是個小門小派的出身,死後追封厚葬倒也罷了,可林氏偏偏是太后的親姪女,父親還是朝堂說的上話的內閣閣老,正因為門第顯赫,青鸞帝才格外重視這事,此舉不僅是為安撫朝中大臣的心,也是為了在太后那能有個交代。

 

  她之所以懷疑軒轅蓮,並非是絲毫不講道理的,其因有二。

 

  首先,他身為白韶皇子,又機智聰敏過人,六王妃的死可大可小,只要善加利用,他絕對能攪動青鸞的朝局,好鬧它個天翻地覆,再來,安賢王府戒備森嚴,一日有好幾班的府兵巡邏,可他彷彿無人過境,幾次出入皆沒有引起任何動靜,可見他要想殺一個人並不難,且王妃還是個手無缚雞之力的深閨女子。

 

  軒轅蓮的身分、能力、動機,三者皆俱,故而她無法不懷疑他,但她想不明白,他若真要殺人,為何不選東方繁?王爺的死,要比王妃更能引起軒然大波不是嗎?

 

  姜曉越想越心驚,這下再也坐不住,直接親自走了趟歲寒軒,她走得急,連禦寒的白裘大氅也沒繫,一路淋著雪過去。

 

  立在歲寒軒主屋門前的莫長昕和聶長璿見到姜曉登門,相互對看了眼,腳下卻沒有要避讓的意思。

 

  莫長昕朝聶長璿努了努嘴,示意由他出面解決,好歹他二人也有過一陣子的“主僕”情誼。

 

  聶長璿上前半步,淡然開口:「…找主上有事?」

 

  姜曉看了眼宛如木頭樁子的大男人,沒好氣道:「這問的不是廢話嗎?要是沒事,我來做什麼?」

 

  如今她雖卸下柳如星的身分,但那些日子,她和聶長璿曾同生共死的情誼卻作不得假,即便身分不同,她依然當他是那個“沈凌霄”,說話不禁自在隨意了些。

 

  聶長璿被噎了口氣,撇頭輕咳一聲:「莊主來的不巧,主上有令,近日不見客,莊主請回吧。」

 

  姜曉眉頭一擰,…說什麼近日不見客,莫不是六王妃的死,真是軒轅蓮讓人做的?

 

  她正獨自低頭沉思,這時,屋內一道慵懶的嗓音緩緩響起,「門外可是曉曉?」

 

  姜曉回過神來,忍住全身因“曉曉”二字犯起的疙瘩,輕應了聲,「是我。」

 

  自那日被軒轅蓮識破女兒身後,他老喚她“曉曉”,害得她聽的渾身不自在,可他卻樂在其中,左一句曉曉,右一句曉曉,喚的很是起勁,熱切的讓萬叔都懷疑他倆是不是看對眼了…。

 

  「曉曉快進來,長昕,長璿,你們先下去。」

  「諾!」

 

  屋外兩尊門神得了主上命令,身影消失的飛快,姜曉推開門扉,一陣伴隨蓮花香的暖意頓時迎面而來,方才還紛亂的心神,竟然逐漸安心下來,糾結的眉頭也因而重新舒展開來。

 

  熟悉的身影坐在暖坑上,背對著光,一襲紫衣,周身說不出的孤傲清冷,指節分明的手端著暖手爐,另一手執棋,響起沉穩落子的聲音。

 

  姜曉反手關上門,坐落在軒轅蓮面前,伸手取過他手邊的黑子,眉眼不抬的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你吩咐不見人,就為了一個人下棋?日日這般過,你竟也不嫌悶?」

 

  「曉曉,妳這話可說錯了,我是為了等一個人過來陪我下棋,哪裡會覺得悶?妳瞧,我這不是等到她來了嗎?」

 

  軒轅蓮抬眸揚笑,目光觸及姜曉肩頭留下雪水化了的水漬,雙眉不禁蹙起,他放下棋子站起身,二話不說把手上的暖手爐遞給她,又解下身上的月牙白狐裘,細心替姜曉繫上。

 

  「妳沒瞧見外頭下雪了嗎?妳這般怕冷,要想見我,只需派人喚我過去便是,何必自己走一趟,萬一染了風寒,到頭來苦的還不是妳嗎?」

 

  姜曉抿緊唇角,她不笨,如何聽不出他話裡字字的關心?可一碼歸一碼,該果決的時候,她比任何人做得還好。

 

  姜曉一把按住軒轅蓮搭在她肩上的手,低聲開口:「六王妃昨晚死了。」

 

  軒轅蓮愣怔不過瞬間,他默然收回手,眼瞳平靜無波走回原位坐下,執棋落下枚白子,「是嗎?這事我不知曉。」

 

  姜曉緊盯軒轅蓮的每個表情,不知是他早有防備,亦或是心中坦蕩,她看不出他有任何的不妥之處。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當真和這件事沒有半點關係?」

 

  軒轅蓮目光一沉,無畏直視姜曉的眼眸,「我若說沒有,妳信嗎?」

 

  姜曉靜默,半晌才答:「我信。」

 

  「…姜曉,妳不信我。」軒轅蓮瞧見她的遲疑,悵然失笑:「也許更應該說,妳至始至終,從未想過要信我。」說到最後,語氣也不由自主的帶了絲苦意:「妳處處疑心我,難道只因我是白韶的八皇子?」

 

  姜曉愕然無語,若他不是白韶八皇子,她定然不會疑心他,可他倆立場既定,她能有什麼辦法?她是這山莊裡的莊主,身上擔了那麼多條人命,她怎能不步步為營?

 

  軒轅蓮無奈嘆息,眸光黯淡,「姜曉,妳走吧。」

 

  逐客令既下,姜曉也沒臉皮多待,她將手裡捧著的暖手爐擱在茶几上,推門離去。

 

  方踏出不出十歩,迎面就遇上去而復返的聶長璿,他沒開口說話,僅是遞了把孟宗竹傘過來,姜曉會意接過,和他輕聲道了句謝。

 

  霜雪漫天,姜曉撐著傘漫步,腦子慢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齊天山莊的主子是她,要說真有權利趕人的,合該是她才對啊,可她竟被軒轅蓮強壓一頭,莫名其妙被他反客為主轟出歲寒軒?!這是什麼道理?

 

  她賭氣解下剛才忘了還的大氅,拽在手裡明明想扔出去,可到底還是沒捨得,最後又重新穿上繫好衣帶,這麼冷的天,她還是莫要和身子過不去了。

 

  寒風襲來,狐裘大氅上沾染的輕淺蓮香,無形纏繞在姜曉的周身,她伸手揉了揉發癢的鼻間,裹緊了貂毛大氅,低頭急歩快走。

 

  五日後,姜曉吩咐萬爺查探軒轅蓮的事,很快就收到了回秉,派出去的探子都證實了,六王妃香消玉殞的前後那幾日,軒轅蓮閉屋不出,身旁護衛也沒有離開過山莊,亦不曾向外傳遞出任何消息,這事確實和軒轅蓮沒有半點干係。

 

  軒轅蓮既已撇除嫌疑,姜曉隨即讓探子徹了,只留兩個盯著,以防事態突變。

 

  翌日,萬爺再次踏足晨曦苑,撞見大太陽底下,癱在木榻上的懶骨頭少主,老臉忍不住抽了抽。

 

  他走上前去,拱手一揖,「少主,有新消息。」

 

  姜曉掀開沉重的眼皮,抬手遮擋刺目的光線,「哦?可是六王妃的事水落石出了?」

 

  萬爺愣然咳了聲,「怕是要讓少主失望了,老奴這回帶來的消息是關於柳家大小姐的。」

 

  「柳家大小姐?萬叔說的是如玥?」

  「正是。」

 

  姜曉聽聞是如玥,一下來了興致的半坐起身,「什麼消息?」她和柳家兩姊妹淵源頗深,自然要比關心旁人許多。

 

  萬爺淡笑道:「柳家大小姐要和穆公子成親了,二人感念少主之恩,特意給莊裡發了帖子,望少主能賞光喝一杯他們的喜酒,不知少主的意思是?」

 

  「這是大喜事,我怎能不去?」身在幾里外的姜曉彷彿也感受到他們的喜氣,眉眼都帶了分笑意,「萬叔,讓人備上最好的禮。」

 

  「諾。」萬爺退出晨曦苑,著手給自家少主備禮去了。

 

  姜曉歪回木榻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挑著冬雪洗淨的果子往嘴裡塞,模樣悠閒愜意,眼眸一抬,遠遠就瞧見聶長璿經過月拱門的身影。

 

  大抵是高興過頭了,她想也沒想,朝他就喊:「沈凌霄,你過來,我找你說個事。」

 

  姜曉愣了會,隨後忍不住勾唇輕笑,她怎地又忘了,他不是沈凌霄,如今主子也不是她,他怎可能再隨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呢?

 

  她心想聶長璿許是不會過來,於是又逕自閉上眼歇息。

 

  月拱門另一頭的聶長璿聽聞姜曉的聲音驀然停下腳步,朝晨曦苑的方向望去,少頃才轉身邁步,改往姜曉那去。

 

  待聶長璿走近木榻,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毫無戒心的睡臉。

 

  今日姜曉捨棄穿慣的墨衣,換了身素淨白衫,領口和衣袖繡著青竹花樣,雙手隨意垂放身側,連衣擺拖曳在地也沒察覺,姿態瀟灑翩然,一點也不像女兒家。

 

  他在柳如星身旁待了數年,要說沒有發覺大婚前,人已經遭掉包的事,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等他確保柳家兩位姑娘被妥善安置好,主上也沒有讓他撤離的命令後,他便佯裝不知情,任由這個假如星四處折騰。

 

  如星愛笑,她也愛笑,只是如星笑的時候,總帶了大戶小姐的矜持,不像她笑得恣意暢快,如星聰明,卻沒有她的狡詐,如星果敢,但比不上她的膽識。

 

  可不得不說,姜曉假扮如星,確實扮的唯妙唯肖,就連東方繁都沒有察覺她是假的。

 

  聶長璿俯低身子,將姜曉拖曳在地的衣擺拾起放回她身側,正打算離去時,姜曉卻突然翻身,直朝木榻邊緣上滾…。

 

  聶長璿見狀,即刻伸手接住人,睡夢中的姜曉無端撞上一堵厚實肉牆,茫然睜開眼,驚覺自己被他抱了個滿懷,表情不由愣了老半天。

 

  聶長璿撇了她一眼,面容沉靜的把人移回木榻上。

 

  「多謝。」姜曉不自在咳了聲,「對了,如玥要和穆公子成親的事,你應當還不知曉吧?」

 

  「現在知曉了。」

 

  ……,姜曉無語一噎,聶長璿這是在報上次她說話噎他的仇啊!罷了,他倆一人一次,她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他計較他的小肚雞腸了。

 

  「怎麼說你也當了沈凌霄這麼多年,難道不想去看看?」

  「不去。」

 

  姜曉不願自討沒趣,慵懶起身,「行,那我自個兒去!」

 

  聶長璿望著姜曉的背影,眉宇忍不住緊皺,他還是回去和主上說一聲吧,真讓她獨自前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軒轅蓮得知此事後,果真不放心,下令讓聶長璿跟著一塊去。

 

  柳如玥和穆靖煬大婚當日,一輛華貴舒適的馬車停在齊天山莊前,車夫一身黑衣,臉上戴了個銀鐵面具,安靜等著姜曉前來。

 

  姜曉步出大門,瞧見聶長璿的打扮時不禁笑出聲,還是沈凌霄好!

 

  她躍上馬車,往他肩頭一拍嘻笑,「我們走吧,沈凌霄!」

 

  聶長璿等她坐穩,揚起手中長鞭,清澈鞭聲響起,兩匹棕馬揚蹄嘶鳴,拖著馬車平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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