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愛傾城 】 第二十一章

 

  當日夜裡,姜曉發起了高熱,原先這也沒什麼,姜曉傷的那般重,發高熱實屬正常,待退了熱醒來便好了,可容楚鳶沒想到,姜曉身子的情況會在一夜間急轉直下,連日昏迷不醒不說,嚥下的湯藥也微乎其微…。

 

  容楚鳶心急如焚,終日不敢歇息,雙眼都熬紅了,眼眸下的青黛顯而易見。

 

  容楚鳶擰了帕子,擦去姜曉額上的汗水,伸手搭在她的手上道:「曉曉,別怕,我不會讓妳有事的!」說完這些,嘴角無意識勾起抹笑容,聽著像是說服自己的話彷彿起了作用,她那慌亂的心逐漸沉寂下來。

 

  心神一旦鬆懈,累積多時的疲憊困倦感也隨即而來,勉強醒神支撐了會,只是身子儼然已經到了極限,眼皮子不甚聽話,饒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容楚鳶揉了揉眉心,又替姜曉號了一次脈,情況沒有轉好,但也沒有更壞,姑且還算件好事,姜曉還需要她,她可不能先倒下,逐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她放下帕子,捲縮起身子卧在姜曉床榻邊睡下,不知怎麼的,竟夢見她初次見到姜曉的那一幕。

 

  那年遇見姜曉,恰巧也是她性命攸關的時候,一身衣裳破了好幾個口子,每處皆被血染得通紅,身後揹著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娃,懷裡抱著小川,小小身板拄著木拐,緩慢卻堅定的前行。

 

  當時她奉師命剛採完藥回來,瞧見姜曉那狼狽不堪的模樣,一時也顧不上師父日日耳提面命,不許她隨意帶人進碧落谷的規矩,熱心領著她們進了谷。

 

  師父見了姜曉果然沒有好臉色,眼眸一沉就想輦人出谷,她在旁見狀哪裡忍得住,當場急哭了出來,她雖然年紀小,可是她知道,師父有讓人起死回生的本事,要想救一命也是動動手指的事,可為何師父卻見死不救?這與師父平日教她的分明是背道而馳。

 

  自從她跟在師父身邊,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師父何曾見過她胡攪蠻纏的模樣?大抵還是疼愛她的,最後仍勉為其難答應救人,不過師父同姜曉講了條件,他行醫素來只救一人,不能被壞了規矩,讓姜曉好生想想,他們一行三人,到底要他救誰?

 

  她心裡焦急卻也無能為力,這是師父的考驗,嘴上那般說,可只要回答的合他老人家的心意,他還是會全救的,她想給姜曉暗示,但師父就在身邊,使什麼小把戲都逃不開他的眼皮子底下,正想著要不要故技重新,再大哭大鬧一場解圍時,姜曉已做好了決定。

 

  姜曉和她的反應不同,聽聞她師父願意救人,想也不想就開口讓他救她妹妹,師父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眉頭緊蹙望了她手裡抱著的小川一眼,問她,他若救了她妹妹,那麼,她這個弟弟就只能等死了。

 

  姜曉卻是狡黠一笑,伸手指著一旁的她答道,她的弟弟由她來治。

 

  師父臉色一黑,可也無話可說,他們是師徒,規矩理當是一樣的,一人救一個,她不虧,那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姜曉的聰慧。

 

  待她鄭重的將弟弟妹妹托付給他們後,自己卻兩眼一閉昏了過去,小川沒受傷,就是身子有些虛,調養幾日便沒事,但她妹妹卻沒有小川那般好運,師父替她把脈時,女娃早全身冰涼去了。

 

  師父不能違背承諾,故而後來救了姜曉,時至今日,她始終無法忘記,姜曉知道妹妹走了時,那雙眼神流露出的心如死灰…。

 

  容楚鳶打了個冷顫,猛然從夢靨中驚醒,她起身腋了下姜曉的被角,去了後院給姜曉熬藥。

 

  柴火升起,蔥白玉手俐落挑揀,數十種藥材扔進陶甕裡以文火慢熬,她蹲在地上,小手執著一柄蒲扇輕煽,煙霧不大卻讓她嗆得落淚,眼眶通紅。

 

  這幾日奉軒轅蓮之命守著姜曉,一直伏在房樑上的聶長璿,看著容楚鳶低咽啜泣的背影,眉頭緊擰,…姜曉似乎病得很重。

 

  意識到這事,心底沒來由的傳來一股鈍痛,他盤腿坐起身來,雙眼一閉立即調息,氣沉丹田在周身筋脈運轉了一圈,只見脈象平穩,筋絡沒有阻塞,他不自覺伸手撫了撫心口的位置,茫然睜眼望著黑夜,沒有傷,心口卻不停的泛疼,為一個人…。

 

  姜曉昏迷的第七日,齊天山莊又開始陷入沉悶的氣氛,見過大風大浪的萬爺也不是個傻的,早在姜曉閉門不見的第三日就發覺了異常,他不能帶頭違抗姜曉的命令,只能想方設法的找名目來求見,容楚鳶最後實在扛不住了,只好將姜曉受傷的事向萬爺全盤托出。

 

  齊天山莊的少莊主性命危及,這無疑是件大事,但凡走漏一點風聲,齊天山莊馬上就會陷入危險,雖平日裡塑造不問俗事的立場,可那也僅止明面上的,暗地裡攪得腥風血雨的樁樁件件,齊天山莊沒有一次是獨善其身,因此樹立的江湖仇家並不少,萬一姜曉的事暴露了,恐怕他們下一秒就會召集殺手衝上來補姜曉一刀。

 

  萬爺是個明白人,爽快攬了這瞞天過海的擔子到自個兒身上,好讓容楚鳶能安心為主子治病。

 

  容楚鳶端著藥碗坐在姜曉身畔,熱氣裊裊蒸騰,碗裡烏黑的藥汁泛著光澤,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將藥碗端了出去,盡數倒進窗台前的一株盆景裡。

 

  步伐折返回到房裡,容楚鳶挑亮燭火,拿起擱在桌案上的藥典,仔細翻閱了起來,…她就不信除了以毒攻毒,當真沒有其他法子能救。

 

  屋外天色逐漸透出晨光,容楚鳶揉了下熬了一晚的雙眼,起身掏出針布包,素手掀開紗幔,挽袖替姜曉日復一日的施針。

 

  她有一項獨門絕活,那便是依病情輕重緩急給病人施針治病,再難的病症,不出七針就能不藥而愈,但姜曉彷彿是上天派來督促她醫術的,從七針下到十七針,仍是沒有丁點轉醒跡象…。

 

  容楚鳶漠然轉動銀針,許是天可憐見,昏迷多日的姜曉終於有了反應,一股作氣將淤積在胸口的血全吐了出來。

 

  容楚鳶嚇了一跳,趕緊收手徹針,一面心急火療地喊她,怕她又失了意識:「曉曉,妳怎麼樣?妳可能聽見我說話?」

 

  姜曉緩緩睜開雙眼,無力開口說話的她,只能以點頭示意。

 

  「醒了就好,我還以為…」容楚鳶心覺不對急忙止住話頭,垂眸淺笑改說起別的,「幸好妳醒得早,不然我可要用穿腸花了。」用了穿腸花,姜曉是能活,但後半生將終身離不得榻,如同廢人了。

 

  姜曉瞧容楚鳶面色憔悴的模樣,明白這幾天讓她擔心受怕了,伸手輕回握著她的手無聲安慰。

 

  「曉曉,我們不說這些糟心事了,妳看妳躺了這麼久,我扶妳起來坐會可好?」

 

  姜曉微笑點了點頭,好幾日沒有活動筋骨,她確實躺得骨頭有些酸疼。

 

  容楚鳶俯身小心翼翼托起姜曉的身子,一手飛快抽出錦繡長枕墊在她腰後,「我讓姚蜜給妳煮點好入口的粥,妳先好好歇會養神。」

 

  姜曉目送容楚鳶離去,待感覺手腳有了些力氣後,她撐起身子下榻,走至窗櫺邊擺放的芙蓉臥榻坐下,不過短短幾歩路,她卻走得大汗淋漓,…這幾年養尊處優,身子果真越發嬌弱了。

 

  她支起窗子,將手探了出去,不一會,一個精巧的木盒子被人恭敬的放置她雪白的掌心上,姜曉沒開口說話,僅是擺了擺手,窗外那人眨眼便消失匿跡,輕功之高,就連守在屋頂上的聶長璿都沒有發覺有異動。

 

  姜曉打開木盒,裡頭放著她眷養的信鴿在她昏迷這幾日所傳進莊子裡的各地消息,她挑揀出由紅絲線纏繞代表緊急的紙籤。

 

  “六王府有險,盡速脫身。”

  “三王府其一幕僚無故失蹤,妻兒不明原因枉死。”

  “太子密會丞相府,深夜書房議事。”

 

  最後一條紙籤寫道:“大局已成,當歸。”

 

  燭火跳動,平靜無波的臉龐緩緩勾勒出一抹清麗笑容,指尖拈著那只紙籤以燭火焚毀。

 

  當容楚鳶端著吃食進來時,看見的便是姜曉不聽醫囑,又在勞心勞力的模樣,氣得嘴角抿成一線,木托盤猛力放在姜曉面前,瓷盤碰撞出清脆聲響。

 

  姜曉偏頭心虛咳了聲,將木盒推開老遠,自覺端起白粥用膳,一旁冒著熱氣的烏黑藥汁更是一滴不敢落下的吞進肚裡,儘管那味道苦得她都想把舌頭給咬了,但眉頭卻不皺半分,還露出幾分討好的笑容來。

 

  容楚鳶瞧姜曉那模樣,氣已消了大半,無奈拿出蜜餞遞上,姜曉深怕她反悔,匆匆奪了蜜餞扔進嘴裡,感受到甜味在舌尖化開,姜曉樂得眉眼彎彎。

 

  容楚鳶看了木盒一眼,半晌才道:「曉曉,妳跟我回碧落谷吧,就算我不說,妳應也能察覺,本就舊傷未癒的身子如今又添新傷,…依我所能,至多保妳十年無恙。」

 

  翻身至屋簷下的聶長璿,無聲愣怔在原地,容楚鳶的那番話,彷彿是一把利刃,直紮在他的心口上。

 

  他望著窗上倒映出的那抹纖細身影,腦中空白一片,…鮮花般的年紀,何故只剩十年?!

 

  容楚鳶緊握住姜曉的手,極盡所能的想要說服,「曉曉,妳跟我回去,師父那麼厲害,他老人家定能讓妳長命百歲。」

 

  姜曉掙脫開容楚鳶的手,微微搖頭,嗓音破碎嘶啞,「不了,十年於我,已然夠了。」

 

  「曉曉!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姜曉撇開目光默然不語,容楚鳶心下一沉,明白姜曉這是不願隨她走的意思,她氣的咬緊牙根,霍然站起身扭頭走了。

 

  姜曉苦笑一聲,楚鳶這回怕是要同她置氣許久了,拼了命救回的人,不但不珍惜,還要豁出命去,換做是她也會惱火的,她感謝楚鳶的救命之恩,可有些事不由她退卻,她的命,早不是她一人的。

 

  眼睫沉重闔上,耳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她疲憊的不想睜眼,僅是以背影朝著來人道:「我方大病初癒,且再讓我緩上幾日吧,我自會見你主子。」

 

  聶長璿停下步伐,安靜看著姜曉,唇角抿成一線,最終卻什麼也沒說的退了出去。

 

  姜曉撐著身子,將方才木盒裡未讀完的紙籤一一閱過,之後又以燭火全數焚毀,她步履蹣跚的走回床畔,彎身拖出床底下易容的箱子,拿出備好的人皮面具,仔細貼合於肌膚上。

 

  做好這一切,姜曉甫抬頭,恰巧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溜進房裡,拱著腰探頭探惱的行跡可疑,姜曉認出來人,故意默不做聲,倚在床邊作壁上觀。

 

  那人警惕了好半會,確認無人發現後,直起腰板拍了拍胸口吁出一口長氣,這氣還沒順完,目光就這麼對上姜曉啼笑皆非的表情,登時氣又結在了胸口,傳來一股鈍疼。

 

  「氣喘上了沒有?還不趕緊過來伺候妳家主子更衣?」

 

  一聽見熟悉的命令,冬雪眉開眼笑的急忙跑了過去,殷勤的給姜曉穿衣打扮,小嘴低聲叨唸:「曉主子,您能不能別趕冬雪走?冬雪要是哪做錯了,任憑曉主子責罰,求您別再趕冬雪走了…。」

 

  這幾日曉主子一直沒有喚她回去伺候,她日夜提心吊膽,深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曉主子真的不要她了,一思及此,她就忍不住偷溜回來,想在曉主子跟前求一求,哪怕被貶做粗使丫鬟,只要還能待在曉主子身邊,她也沒有絲毫怨言。

 

  姜曉知道冬雪這丫鬟的忠心耿耿,嘴角微笑應了聲,「好,我不趕妳,不過小川那,妳需得再挑兩個伶俐的丫鬟過去,免得小川沒人照顧。」

 

  冬雪沒想到真能說動姜曉,面上欣喜不已,接連點頭:「遵命,曉主子!」

 

  姜曉抬手戳了下冬雪的額頭,無奈輕笑,「喊遵命還不快去,難道要我請啊?」

 

  「不敢不敢。」冬雪樂呵呵一笑,「我這就去辦,主子好好歇息!」

 

  待冬雪走遠,姜曉敲了聲床板,先是兩長聲後又一短聲。

 

  始終在暗處保護姜曉的暗衛,耳尖收到暗號,身手俐落地翻進姜曉房裡,行半跪姿在姜曉面前。

 

  「屬下見過主子,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十一,兩個月後,我要你抽調出一半人馬隨我回白韶,另一半則留守青鸞行事,何人走何人留下,一切全由你發落。」

  「是。」

  「另外,發一封急召令給紅葉和藍衣她們,無論手上有何任務,即刻脫身。」

  「十一明白。」

 

  姜曉點了點頭,本欲抬手讓十一退下,腦裡卻猛然記起另一件要緊事,「那日我們押回來的殺手可招認了是受何人指使?」

 

  「…秉主子,那些殺手全被人拔了舌頭,什麼也問不出來。」

 

  十一羞愧的不敢瞧主子的臉色,主子使計受傷,本意是為了鬆懈他們防備,好能一舉擒獲,最後人是順利抓到了,但卻全被拔了舌頭,顯然是死士,就算有命回去復命恐怕也難逃一死。

 

  「早料到會是如此。」姜曉不以為意淡笑,「十一,我這沒什麼事要交待了,你自去吧,這幾日換十三和十五來守。」

 

  十一應了聲,恭敬退了下去,身影晃眼剎那消失無蹤。

 

  十一走後沒多久,容楚鳶去而復返,手裡拿著銅匣,臉色肅穆不悅,姜曉不敢招惹,從容楚鳶進門就一直賠著笑。

 

  容楚鳶將銅匣往姜曉面前一拍,虧得姜曉反應快,若是慢一歩,手骨說不準都要拍碎了。

 

  「姜曉,少跟我嘻皮笑臉,我來跟妳說正事的。」

 

  聽聞“正事”二字,姜曉即刻斂起笑容,端坐好身子洗耳恭聽。

 

  「妳昏過去前,從懷裡遞給我一瓶藥,要我驗驗裡頭是什麼,妳可還記得?」

 

  「記得。」姜曉點了點頭,沉默半晌又說出自己的推斷:「不外乎是穿腸毒藥,對嗎?」

 

  容楚鳶輕笑出聲,「確實是毒藥不錯。」

 

  「能否查出這毒出自哪裡嗎?」

 

  姜曉這般發問其實無非多此一舉,從楚鳶的答話到臉上凝重的表情,她早明白楚鳶已經將毒藥的來源摸得一清二楚了,否則不會在她倆嘔氣之際仍然來找她。

 

  當年傷癒帶楚鳶出谷,一是想報答楚鳶救命之命,二是想留她在身邊,因楚鳶不只醫術了得,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能辯毒解毒,有楚鳶在,她做事能事半功倍。

 

  外人只知碧落谷住了位能枯骨生肉的老醫仙,卻不知道那位娶了位擅毒,江湖人稱毒娘子林鴆為妻。

 

  林鴆一生癡迷毒物,身上養了數種毒,底子早就不行了,時至後來,楚鳶師父窮極畢生醫術也沒能救回心愛的妻子。

 

  唯一沒有遺憾的是,林鴆死前將本事盡數傳給了楚鳶,也算讓醫術有了延續。

 

  容楚鳶嘆了口氣,避重就輕道:「曉曉,這毒名叫“無色香”,是種慢性毒,一如它的名,無色無味無香,每日只需一指片的量就能殺人於無形。」

 

  姜曉心頭一緊,…無色香,那麼多的毒藥,為何偏偏是無色香?

 

  「不,不會的,他沒有理由下狠手,何況六王妃的膳食也排査過了,一點毒都沒驗出來。」

 

  「是,膳食沒有毒,但衣物上的熏香,房裡的焚香爐,沐浴的皂角,洗漱的竹鹽,貼身佩帶的香包,處處都是能下手的機會,妳只是不信罷了!」容楚鳶深吸一口氣,嗓音清冷:「別說妳不知道,無色香是白韶的毒藥,唯皇室所有。」

 

  話音方落,容楚鳶片刻也不願多待離去,身為好友,她言盡於此。

 

  姜曉頹然鬆懈背脊,口中漫起一股腥甜,咽喉搔癢的難受,抬手也止不住咳,使力憋著反而咳的一手是血,血珠自指縫間流出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暈開,宛如寒冬綻放的紅梅。

 

  她突然想起那日她詐死脫身回到齊天山莊,再次和那人見面時也是一片漫雪紅梅的美景。

 

  回憶幕幕鮮明,就連那日他們對質六王妃的死時,他堅定撇清的表情也彷彿在眼前。

 

  省思下來才發覺,原來他們早已一起經歷這麼多,可那又如何?他終究騙了她…。

 

  相處的一點一滴都細緻刻畫在她腦海裡,即便不想信,這些也逼得她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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