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愛傾城 】 第六章

 

  東方繁離開幽嵐苑已過了許久,如星臉上的熱氣仍未散去,她坐在苑中石椅上,兩手煽著芙頰,欲消退熱氣。

 

  只是這熱氣還未煽退,倒是煽來了一身冷意的沈凌霄,他坐落在她身旁,半晌不語。

 

  如星停下手,撇了他一眼:「沈凌霄,誰惹你了嗎?」

 

  沈凌霄不願搭理,依舊緊抿嘴角,他真不明白如星究竟對東方繁是什麼心思?若是為了如玥,如星大可不必做到此番地步。

 

  他不回話,如星倒也習以為常,沈凌霄時常不高興,也沒見他同她真正說過一回原因。

 

  「沈凌霄,陪我喝酒吧。」

 

  料想這回,他定然也不會開口,如星當他允了,吩咐兩個貼身丫環去秋娘那裡,拿了兩罈果子酒來。

 

  秋娘不僅做菜手藝一流,這釀酒的功夫更是奇絕,其中以果子酒為最。

 

  如星轉念一想,這兩罈果子酒,怕是不夠解她和沈凌霄的嘴饞,於是乎,又派了四個丫環,把秋娘那的果子酒,全搬了過來。

 

  今夜,她要和沈凌霄,來個不醉不歸。

 

  她需要大醉一場,才能忘懷方才與東方繁的親暱。

 

  果子酒呈上,起先,如星還倒進杯碗中,舉止優雅的喝著,後來,也不知是不是酒勁上了來,乾脆抱起酒罈往嘴裡灌去,沈凌霄見狀也不阻止,反倒學著她,也抱著酒罈喝了起來。

 

  她一會笑、一會罵,反反覆覆轉了幾十種情緒,沈凌霄僅是挑眉,一句話也不搭理,目光只停留在她醉酒,芙頰嫣紅的模樣。

 

  三罈飲盡,如星終是不敵酒力,整個人倒臥在石桌上,兩手抱著酒罈睡了過去。

 

  沈凌霄搖首失笑,遣散了丫環,讓她們早早下去歇息,自個兒則抱起醉酒的如星,一腳踢開她的房門。

 

  如星感受到身子環著的熱氣,緩緩睜開了眼,發覺抱著她的人是沈凌霄,手一勾,安心的靠向他幾分。

 

  沈凌霄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可和她相處時,卻偶爾會同她一起鬧,出了事,每每都是他替她扛,她有危險,總是他來救她,有沈凌霄在,她什麼都不用怕,因為沈凌霄,絕不會傷害她。

 

  她閉著眼,趁著還有些意識,咕噥了聲道:「沈凌霄,明兒一早,你回柳家看看忠叔回來了沒有,對了,那贗品找了沒有?趕緊的,順道一塊送回去。」

 

  沈凌霄輕聲一笑,總算是應了她一句:「知道了。」真是難為她醉酒,還能記得偷了忠叔寶貝這事,看來她的良心還沒被抹滅,還有得救。

 

  三言兩語交談間,沈凌霄已走到如星的床榻,他輕手輕腳將她放落在床榻上,如星此時也鬆開了勾著他後頸的手,沈凌霄向後退去,她素手一時還沒來得及收回,指尖正巧勾住了他銀面鐵具的細繩,一拉扯之間,細繩鬆脱了,銀面鐵具掉了下來,她看見了他的臉…。

 

  七歳那年,爹娘帶著她與姐姐還有沈凌霄一塊到位在深山的千重寺禮佛參拜祈福,那時她心性貪玩,趁著爹娘不留意,拉著姐姐和沈凌霄跑到山後去玩。

 

  山中時常是陰雨綿綿的詭變天氣,那天也是下過雨的天氣,他們就在深山間的一處溪流玩耍,她踩在石頭上,東奔西跳的,石頭上長了些蘚苔,她沒留神,失足滑落溪裡,她不會囚水,又是大哭又是大叫的,不停的掙扎,可非旦不能自救,反而害得自己被溪流給冲走了。

 

  姐姐大叫一聲,受不了刺激,嚇暈了過去,沈凌霄二話不說就跳進了水裡,拼了命的向她游來。

 

  等沈凌霄抓到她的手,他們才方鬆懈了下來,下一刻卻同時撞上了石壁,兩人都暈了過去。

 

  醒來後,她已經回到了柳家,身上只受了輕微的傷,腦子倏地記起同她一塊落水的沈凌霄,趕忙問了下人沈凌霄的情況,這才知曉,沈凌霄在昏迷過去前,緊緊抱住了她,她才得以沒受更重的傷,可沈凌霄卻被利石劃破了臉,終生無法復原,從今爾後,都得帶著面具示人。

 

  她對他愧疚之深,再不敢貪玩,待他如同待姐姐般一樣的好,也是那時起,他們形影不離,舉凡任何孩子膽敢笑話沈凌霄,她定然挺身而出,把取笑他的孩子們都毒打一頓,為此她挨了爹娘不少打罵,卻唯獨這件事絕不悔改,這是她欠沈凌霄的,也是她這輩子都賠不起的。

 

  頭一回,他倆之間沒隔著銀面鐵具,如星眨了眨眼,向他靠近了幾分,想瞧清楚方才是不是她看花了,沈凌霄臉上好像沒受傷,反之,還長得挺好看的…。

 

  沈凌霄眼神閃過驚愕,在如星靠近之際,眼明手快出掌劈向她肩頸,如星無所防備,整個人昏了過去,沈凌霄接過她癱軟的身子,讓如星安穩躺在他懷裡,他攏著她的髮絲,留戀的摟了她片刻。

 

  他站在如星床榻旁,又看了她一會,揚手拉過她身旁的雲羅錦被,替她嚴嚴實實的蓋上,重新戴上銀面鐵具,悄然退離。

 

  次日,時辰已過晌午,仍不見如星起身,幾名丫環擔憂自家小姐因昨夜醉酒而身子不適,這才遲遲未起,心裡掛心可又不敢貿然敲門驚擾,只得商量著先去別苑把沈公子請過來。

 

  兩名小丫環站在沈凌霄門外,伸手敲了兩下房門,卻沒得沈凌霄的回應,正當猶豫是否要敲第三下時,房門開了,他寒著臉,耐著性子,聽完丫環講完來請他的始末後,腳步即刻轉往主苑而去,只是,他沒闖進如星屋裡,反倒散了她門外聚著如雲雀般吵雜的丫環們。

 

  他揉著額際,就在如星屋外的石椅上坐了下來,這一干丫環聚在一起時,七嘴八舌的實在嚇人,他是該尋個眉目,讓如星趕些人回府去,省得三天兩頭擾他耳根清靜。

 

  沈凌霄目光望向如星門扉,昨夜醉酒加上挨了他一掌,睡晚點也是自然,可如星睡得有點久了,他昨夜下手,似乎太重了些,以致她現在仍沒轉醒,也不知他那掌,傷著她沒有…。

 

  如星睡的身子酸疼,終是悠悠睜眼,腦子先是閃過她在院中和沈凌霄喝酒,喝得不醒人事,後來是沈凌霄送她回房,在後來她看見沈凌霄的臉,然而在看見沈凌霄臉之後的事,她卻一丁點都不記得了。

 

  她撐起身子想下床梳洗,這一動,痛得她悶哼一聲,右肩上傳來一股麻辣辣的疼,掀開裏衣查看,她的右肩上竟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淤痕,傷痕淤紫,足以顯見來人下手之狠。

 

  有沈凌霄在,別說是人,就連隻蒼蠅也近不了她的身,那麼,她這傷又是從何而來?還有何人功夫可以高過沈凌霄,讓她挨上這一掌?沈凌霄向來不是護主不周的蠢材。

 

  如星腦子轉了一圈,終於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昨夜沒有刺客,這傷不可能會是別人下的手,對她下手的人,分明是沈凌霄,也只會是他!她朝著門外怒吼一聲:「沈凌霄,還不快給我滾進來!」

 

  早在門外等著的沈凌霄聽聞她的叫嚷,放下茶盅,從容推開如星門扉,大歩跨了進去,如星披頭散髮坐在床沿,左手壓著右肩,眼神憤恨。

 

  「你練功夫怎練到我身上來了?昨夜我倆喝酒時還好端端的,你做什麼劈我?莫非你也醉酒,錯把我看成了柴?」她本想好生罵他一頓,可又轉念想,萬一,沈凌霄也同她一樣醉酒了呢?說到底,還是她拉著他喝酒,她若不喝酒,也不必挨他這一掌了。

 

  沈凌霄嘴角一彎,露出淺笑,方才他還苦惱該怎麼跟她解釋,昨夜他是出於自身防衛,才會一時失手劈了她,如今她說是醉酒,那就當是醉酒好了,不過,他得換個說辭。

 

  他走向桌旁,替如星倒了杯茶,遞向她開口道:「昨夜妳醉酒,一會說胡話,一會大鬧幽嵐苑,鬧得聲響可大了,為怕妳引來王府其他人,讓身分露了餡,把風聲傳了出去,這才不得以劈了妳,好讓妳消停會。」

 

  如星接過茶,先喝了一口潤嗓,又指著他鼻尖怒罵:「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沒罵出話來,只覺沈凌霄肯定在呼嚨她,但她又無法確信,他說的不無可能,最後只好嚥下了怒氣,咬牙切齒回他:「…劈的好,劈的好極了!但你下回能不能劈的小力些,我骨頭都快被你劈散了!」

 

  「傷的嚴不嚴重?要不我替妳看看?還是我讓人請個大夫過來?」

 

  見他真是擔憂的神色,如星倒不好意思在胡鬧,擺了擺手:「不嚴重,我休息兩天,抹點膏藥就好。對了,柳家那回去看過了嗎?」

 

  沈凌霄點頭頷首:「看過了,忠叔已經回來了。」昨夜離開她房裡,他便趁著夜色,回了柳宅一趟,確認忠叔平安回來後,才返回幽嵐別苑歇息。

 

  「好,我曉得了。」如星起身下榻,取下外架上的衣裳披上肩頭:「沈凌霄,我要梳洗了,你讓佩兒過來一趟,順道去秋娘那裡,讓她給我煮些補身養氣的,昨夜受了某人暗算,我得好好補補。」

 

  佩兒,是她從柳宅那裡帶來的侍女,從前在家裡,一向都是佩兒服侍她的,她這會受困王府,身旁也沒什麼能使的丫環,少了佩兒,她還真是不習慣,只好回去一趟,把佩兒帶了出來。

 

  那日不通報就離開王府,回來又帶來一干家眷,原以為東方繁會同她發火,結果他僅是失神了一會,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她當他那是准了的意思,逐把她們全安頓在幽嵐苑,也虧得帶了她們來,她和沈凌霄在王府才算真正過上日子,要不這日日青菜豆腐的,不吃死他們,也得悶死他們了。

 

  沈凌霄眉眼一挑,絲毫不在意如星如何暗損他,步出她房門便張羅起她方才吩咐的大小事。

 

  吃飽喝足的如星,打了一聲飽隔,蹦蹦跳跳的,又去餵鴿子去了,沈凌霄看著她的身影,無奈搖了搖首,明明醒來還哀嚎的哭天搶地的,現下什麼事都沒有,一點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整日下來,他倆各據一方,如星萬分悠閒的餵著白鴿,沈凌霄則在苑中央練劍,鴿子餵完了,她端起一盅瓜子,斜躺在美人臥椅上,看著他練劍,偶爾趁他不注意時,朝他扔瓜子搞偷襲,可歎沈凌霄武功造詣其高,瓜子全只有五馬分屍的份,如星也不覺無趣,反倒扔得更勤,甚至最後把手上的瓜子盅整個扔向他。

 

  沈凌霄眉間微擰,有些惱怒,但轉眼看見如星開懷大笑的模樣,怒氣又退了去。

 

  他倆一直都是這般相處,就算日子過得在無趣,如星也總能找出樂事,拖著他一塊鬧,他們時而像血濃於水的親人,時而又像默契無間的朋友,這種奇妙的關係,連一起長大的如玥也介入不了,東方繁亦是。

 

  他表面上雖不說,可心底總有隱憂,一來擔心如星在王府待的時間久了,便無法輕易脫身,二來又擔心東方繁喜歡上如星,想強留如星在王府,若是如此,情況怕是會更加棘手,既不能把如玥送進來,又不能把如星換出去,實在兩難。

 

  如星與他不同,每日皆是氣定神閒的過日子,他腦子愚鈍,想不出萬全之策,可如星腦子卻是極好,只是大多時候,她都是在裝笨,依她之言,聰明人要攬的事太多,會累死自己,故此,人還是笨點好,才能活得輕鬆自在些。

 

  倘若是如星,定然有安然脫身的法子,眼下暫且按兵不動,不過是幌子,他們越是鬆散,便越不會引起王爺的關注,如此,也好佈局下一歩,他不知如星的佈局是什麼,但他相信如星,再說了,她那性子也無法乖順待在王府一輩子。

 

  如星走近沈凌霄,彎腰拾起落在地面的瓜子盅,起身時,悄然說了句:「今夜子時,我們潛回柳宅一趟,你待會尋個眉目出去,讓忠叔那候著。」

 

  沈凌霄收回劍,應了聲,轉身離去,與如星錯身開來。

 

  他心神一凜,…看樣子,如星是要動手了,他倆離開王府的日子,已經指日可待。

 

  沈凌霄從不過問如星的計謀,向來皆是她下令,他執行,就好比現在。

 

  他倆一不多問,一不解釋,乾脆的很,若不是出於對雙方的信任,又有何人可以做到像他們如此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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