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　今生劫緣　】上卷

　　他，冷莫煬，九陽上仙的得意弟子，自幼天資聰穎，面冠如玉。儘管俢仙之路難行，可他卻卓越超群，以極快的速度，俢成為上仙。然，看在其師九陽眼裡，卻是擔憂萬分，因俢仙之路必經的情劫，冷莫煬尚未經歷。

　　心無情愛，如何救助世人？因此，即便冷莫煬已通過俢仙之路，卻遲遲沒有仙職，在眾仙眼裡，他頂多是個半仙。他只能居住在天庭一隅，靜靜等待天帝的指示。

　　這日，他四處仙遊，路經一片芍花園，遍地芍花早已根莖腐壞，再無生氣。他看著有些不忍，於是，騰雲駕霧飄至芍花上方，拂袖一揮，落下自身仙氣，為這片芍花續命。

　　芍花恢復生氣不過一刻，遠方即飄來天雷，一道道落下，直往他身上劈去，那速度又快又急，冷莫煬凝神閃過一道天雷，不料天雷此時竟在他眼前裂成兩道，他閃避不及，被天雷打落在地，昏厥過去。

　　許是天妒英才，待他醒來時，容貌已毁，臉上遍佈傷疤，再不是那玉樹臨風的俊美男子。即便有仙氣護身，卻也只護住了他一命。上至玉帝、九陽師父，下至無名小仙，仙界無人能醫治他已毁的容貌，眾仙皆愛莫能助。

　　此後，冷莫煬隱居，再也不踏出自身住所。他的名字，逐漸被仙界遺忘，直至五百年後，一名女子的出現，他那遲遲未經情劫試煉的宿命，才開始轉動。

　　自搬離天庭，移居九陽山下後，他已有五百年沒有感應過他人仙氣，如今近在咫尺的另一股微薄仙氣，令他不由得防備了起來，連聲音都透著冷冽，「誰？」

「我一時貪玩，一不留神就迷了路，你能帶我出去嗎？」一名紅衣女子，四處張望，卻不見其人，只聽聞其聲，「你若不願，我只好繼續在這亂闖了…。」

　　迫於無奈，冷莫煬戴起斗笠黑紗，隱去面容，自女子背後緩緩走出，「跟我來。」

　　女子回過身，見到他的身影，眼露欣喜，快歩跟上他離去的腳步，她雀躍的在他身旁左右亂轉，自顧自的說話，「你也是仙嗎？你住在這裡多久了？我今日無意闖入，你不會生氣吧？！」

　　冷莫煬突然無預警停下，跟其身後的女子，腳步卻來不及收回，身子直向他倒去。已經許久無人碰觸過他，眼下這突如其來的現況，不免讓他有些驚慌不安。她才剛碰上他的衣角，冷莫煬便飛快地一個閃身，可憐的纖弱身子硬是跌落在地。

　　冷莫煬見狀，輕咳一聲，心裡雖有些過意不去，但語氣裡仍維持著一貫冷漠，「在往前走，便會直通天庭，恕不遠送，告辭。」他知曉自己現在是什麼面貌，他已經不想再看見，眾仙見了他露出驚恐的神情。那樣的神情，只會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頭會吃人的怪物。

　　他欲轉身離去，卻被人拉住了衣角，朝那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素手望去，那是一張清麗絕色的面貌，其膚如凝脂，眼燦如星，嘴邊笑弧彎起猶如彎月。

「我明日還能過來嗎？」

「不！」冷莫煬不加以思索一口回絕。

　　女子頷首一笑，唇邊笑意更深了，「我明白了。」…她想做的事，可從沒人能阻攔，「明日我會再過來的。」之所以開口問他，只是告知，不代表詢問他的意思。

「妳！…」冷莫煬聽聞為之氣結，她分明是在戲耍他，可他卻找不到話責罵她。

「我走了，明日再見。」女子縱容站起身，昂首離去，走了幾歩路遠，又停下腳步，她回過身，見他還站在原地，「汐瑤，我叫孟汐瑤。」

　　微風吹起，揚起她大紅的裙擺，墨髮輕飄，嘴邊仍噙著笑意。

　　汐瑤收回凝視目光，背過身漫步離去，直至再也感覺不到那人的仙氣，她再次回過身，看著這九陽山下的墨竹屋，…五百年，只為了見你一面。她今日來此，不是迷路，反之，是特意為尋他而來。

　　冷莫煬回過神，才發覺那女子早已消失了蹤影。…孟汐瑤，一個生分的名字，卻不知為何，竟在他素來平靜的心裡，圈畫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翌日，汐瑤依言直闖墨竹屋，然，屋裡屋外繞了大半天，就是沒見著那人身影。但，她有的是法子找他，隨處在一地坐下身，雙眼輕闔，屏氣凝神搜索他的仙氣。

「原來是躲在那。」汐瑤揚起笑，飛快站起身，直往東南方兩里處而去。

　　站定腳步，她抬首一瞧，眼前是一顆年近三千年的松柏樹，她要找的那人，正倚著樹身坐在高處。仙氣輕使，飄然落坐在他的身旁，那人沒有察覺她的出現，仍是閉眼休憩。微風吹過，掀起他的面紗，露出那怵目驚心的容顏，汐瑤見狀，眼裡不見半分震驚，反之，是無盡哀傷。

　　冷莫煬剛睜眼，便察覺有人在他身旁，他欲站起身，又被她扯住衣袖。

「這裡景色挺好，再多看一會。」汐瑤看向他，臉上仍是笑意。

　　冷莫煬揮開她的手，逕自站起，冷然背過身。

　　汐瑤隨之站起身，看著那高大的身影，「不管你去哪，我都會找到你。」

「我與妳素不相識，妳又何苦這般糾纏我？若是想拿我尋開心，勸妳省點心力，我沒那心思陪妳。」

「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

「我不需要，我不想再見妳。」語畢，頎長身影便消逝於汐瑤眼前。

　　汐瑤啞然失笑，五百年的歲月，竟只換來「我不需要，我不想再見妳。」一句話。難道就只單憑這一句話，就要毀了她這些年來的執著嗎？！…不，她絕不，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離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管冷莫煬如何驅趕她，她總會在翌日又出現在墨竹屋前，而他們這樣，已經維持了三百年。

　　這日，汐瑤一如往常前往墨竹屋，卻在九陽山邊界，撞見百餘名的天兵天將與妖魔界的人正打得激烈，她沒多想，立即飛身上前與妖魔纏鬥，但她道行尚淺，很快便敗下陣來，幾名妖魔見機不可失，將她團團圍起，其中一人死命掐住她頸項，欲奪其性命。

「冷莫煬！」汐瑤苦苦掙扎，卻只能喊出這三個字。她不能死在這，她今日還沒見到他…。

　　她漸漸無力對抗這群分食她仙氣的妖魔…。眼角滑過悔恨的清淚，她從未想過，自己竟這麼快就要離他而去。

　　遠方，一道黑影逼近，仙氣一劃，壓在汐瑤身上的眾妖魔，瞬間化為灰燼。

　　是她熟悉的仙氣，汐瑤微微一笑，他終究還是來了，趕來救她了。她知曉，他定會來的，因為他是冷莫煬，外表冷漠但心善的冷莫煬。…死前能再見他一眼，足已。

　　冷莫煬扶起她，「孟汐瑤！」…但她聽不見他的叫喚，已然昏厥失去意識，他一把抱起她，往墨竹屋而去，他將自身仙氣輸進她體內，護其魂魄。

　　昏迷了三個時辰，汐瑤終於再次睜眼。她坐起身，發現自己身躺在他的墨竹屋，心裡不免欣喜，他終於不再是拒她於千里之外了。

「妳醒了？」冷莫煬悄然走近，心裡漾起奇妙的感覺，原先不安的心漸漸平緩。

「莫煬，謝謝你。」汐瑤情緒激動的兩手握住冷莫煬的手。

　　冷莫煬一愣，反手握住汐瑤的手腕，將她拉起身，不由分說就丟出墨竹屋外。

「冷莫煬！」汐瑤望著緊閉的門扉，驚愕無助。她原以為一切都有了變化，她與冷莫煬之間已經不一樣了，原來，一切都沒有變，他們又退回了原點…。

「妳走吧，不要再來了。」讓她差點賠了小命的事，他已經不願再見，他寧可與她分隔兩地，只要她好好的。

　　冷莫煬衣袖一揮，墨竹屋前，即刻立下一道仙氣屏障，讓汐瑤無法靠近半分。老天似是悲憫二人有情不得相守之苦，此時落下磅礡大雨，雨水轉眼間就淋濕她那一身紅衣，但她仍站在屋外，半歩也不肯離去。

「妳走是不走？」

「我不走！我說了，我只想待在你身邊。」

　　二人僵持，誰也不肯退讓。汐瑤蹲下身，圈縮著身軀，無論他如何待她，她都不想走…。

　　屋外雨聲不曾停歇，聽得冷莫煬心煩不已。她昏迷了三個時辰，才剛脫離險境，現下卻還同他鬧性子，固執的在屋外受凍，寒氣若是侵體，無疑是病上加病。他能感覺到，仙氣還在屋外，她還沒走。

　　冷莫煬閉眼輕闔，不願再去理會她，只是心底一直留意屋外的仙氣，不一會，仙氣變得微薄，漸漸飄散。

「走了就好。」冷莫煬悵然一笑，緩緩睜眼，起身走向門扉。三百年的陪伴，宛如曇花一現的夢境。

　　冷莫煬打開門扉，心頭一刺，那身紅衣仍在他眼前。她倒臥在地，仙氣一點一滴消逝，氣息也已微乎其微。

「妳為何不走？！」冷莫煬將她抱進懷裡，發現她的仙氣已快散盡，現下的她，已不是靠他仙氣就能保住…。

　　汐瑤緩緩伸手，捉住他身前的衣襟，往他懷裡又偎去了幾分，「我走了，就再也不能見你…。」

　　冷莫煬抱起她，欲往九陽太極殿而去。他要去求師父，求師父救救她…，只要她好了，他再也不會趕她了，他會留下她，讓她陪在他身邊，他已經不願她再離開了…。

　　冷莫煬才剛騰雲駕霧，遠方便隱現雷光，…是天雷！當年曾打傷他的天雷。他低首看了懷中的汐瑤一眼，心裡已下了決定。他要救她！無論天雷陣如何凶險，他還是要救她，就算閃不過天雷，與她仙魂散盡，他亦不悔！

　　冷莫煬抱緊懷中佳人，直闖九陽太極殿，天雷似是與他們作對般，一道道又急又狠的劈下，好幾回將要劈向兩人時，被冷莫煬僥倖逃過。

　　到達九陽太極殿時，冷莫煬早已傷痕累累，但懷中的佳人卻毫髮無損，安然躺在他懷裡。

　　九陽上仙感覺到徒兒的仙氣，急忙歩向殿外。「來人可是莫煬？」自莫煬離開天庭後，他師徒二人便未再見。

　　見著師父的身影，冷莫煬內心欣喜萬分。她有救了，孟汐瑤可以留在他身邊了！他抱著她，屈膝跪下，「是徒兒，徒兒懇請師父救救她！」

「莫煬，…為師無法應允你所求。」

「這是為何？」

「她是妖，不是仙道中人，為師不能救她。」

「…她不是妖！她身上有仙氣，怎會是妖？」

「那是徒兒你的仙氣，而非她的仙氣。」

　　冷莫煬看著懷裡那張絕美的臉孔，…她是妖，這怎麼可能？！在他身旁，陪了他三百年的歲月，竟然是妖…。

　　事已至此，她已無法再瞞，汐瑤拉過冷莫煬的手，未語而淚先流，「你師父沒說錯，我是妖。莫煬，對不住，是我騙了你。」

　　然，是妖又如何？！她並未曾謀害過他。「師父，無論她是不是妖，徒兒懇求師父一治。」

「莫煬，仙魔不同道。莫非，你對她存了不一樣的心思？」九陽上仙痛心疾首，莫煬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現如今，他卻對一個妖女動了情絲。莫煬來日成仙的大好前程，可全毀在了她手上！

　　眼前風波未平，另一波風波又起。數百名天兵天將尋來，將九陽太極殿團團圍起。

「九陽上仙得罪了。吾等奉玉帝之命，捉拿妖女回天庭候審，還請上仙莫要見怪。」

　　九陽上仙頷首，大手一揮，「帶走吧。」

「有我在，誰也不能帶走她。」冷莫煬擋在汐瑤身前，強大仙氣護著汐瑤，讓眾天兵天將無法靠近。

「莫煬，糊塗啊！你這是要抗玉旨？！」

「徒兒不孝，勞師父費心了。師父教養之恩，唯有來生再報，徒兒在此拜別師父。」冷莫煬朝九陽上仙連磕三個響頭，隨後抱起汐瑤，「煩請天兵天將領路，我願與此女一同赴天庭候審。」

　　眾人身影離去，九陽望著愛徒，無奈搖首。情劫情劫，情之劫數，劫之苦難。情關難過，上至仙人，下至凡人妖魔，自古以來，便無一人逃的過。世上最大劫難，唯情字也。

　　冷莫煬帶著汐瑤來到天庭，眾仙家早已等候在此，立於兩旁。

「今日只審妖女孟汐瑤一人，其餘無相干者速速退去。」

「我不走。她身上仙氣，為我所授，故此讓妖女得以安然處之天庭。其為妖身，卻無所察，實枉為仙者。論罪責，我責無旁貸，懇請玉帝一同問罪。」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汐瑤願一人擔下罪責，請玉帝開恩，饒過冷莫煬。對於此事，他真一無所知，一切都是汐瑤所為，與他無關。」

「孟汐瑤！妳好大的膽子！罪責未判，還敢替他人求情。若不是妳仗持仙氣，闖入天庭，壞了仙魔兩界屏障，故而引來萬千妖魔來犯，我仙界亦斷不會元氣大傷至此。禍亂天庭之大罪為實，判將其關於雪焰山，三日後，處以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極刑，直至魂魄散盡。來人，拉下去！」玉帝揚手一揮，玉令已下。兩名天將即刻上前押住汐瑤。

「汐瑤！」冷莫煬站起身，欲施仙法之際，被人自身後打了一掌，即刻昏厥在地。

　　汐瑤被天將緩緩拉離，她只能無助看著他徒然倒下的身子，泣不成聲。是她！是她害了他，如果她不出現，冷莫煬也許還能過上安穩的日子，而這一切皆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