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生劫緣 】下卷

 

  雪焰山,終年極冷酷熱交替。這會讓人感到寒風刺骨,卻又在下一瞬炙熱如火烤。即便是仙,也難以承受此番酷刑。

 

 

 

  如此極端的冷熱反覆折磨,汐瑤的意識逐漸開始渙散,加上身子本就重傷未癒,她心底猜想,自己興許熬不過三日…。

 

 

 

「汐瑤!」一聲聲輕柔叫喚,喚回了汐瑤飄散的意識。

 

 

 

  汐瑤緩緩睜開眼睫,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焦急萬分的美眸。

 

 

 

「長樺公主?!您怎麼來了?」

 

 

 

  長樺,為玉帝與王母娘娘孕育的第三位公主,汐瑤與長樺相識,源自於兩百年前,一次機緣巧遇,那時她出手救了身負重傷的公主殿下,且將自身修行的三百年功力輸進公主體內,保住了長樺一命,自此,她二人便以姐妹相稱。

 

 

 

  長樺面露擔憂,眼前汐瑤的臉色蒼白如紙,仙氣也已微乎其微…,「妳怎麼樣?」她這玉帝爹爹真夠狠心,汐瑤明明早已虛弱得無力反抗,竟還用手鐐腳銬困住她,而她方才用盡了仙力,卻始終解不開!

 

「勞公主掛心,汐瑤一切都好。」汐瑤看向長樺,心裡萬分歉疚,公主如此真心相待,可她卻…,「公主待汐瑤親如妹子,汐瑤卻一直沒告知公主,實為妖的身分。汐瑤騙了公主…。」

 

「是妖又如何?!在本公主眼裡,妳只是孟汐瑤,一個滿懷善念的普通女子。」

 

「汐瑤多謝公主不責怪之恩。…公主,汐瑤斗膽,想託公主一事。」

 

「妳說,只要本公主做得到。」

 

  汐瑤伸出手,將方才手裡一直緊握的一只瓷瓶遞向公主。「莫煬在大殿上,被玉帝打傷了,公主能替我去看看他嗎?他若仍是昏迷未醒,就讓他服下這瓶丹藥…。」

 

  長樺頷首,接過丹藥將它收進衣袖,「好,本公主替妳去一趟。」

 

「汐瑤多謝公主。」

 

 

 

  長樺脱下自身外衣仙袍,將其披落在汐瑤身上。

 

 

 

「公主這是…?」

 

「汐瑤,熬過去!妳在這等著本公主,本公主定會設法救妳出來。」長樺握住汐瑤的雙手,期望自身仙衣上的仙氣,能在拖住一些時日。此刻汐瑤的身子太孱弱,若是貿然將仙氣強行運進汐瑤體內,她必定無法承受,屆時將落得魂魄散盡的局面,「妳活著,那人才能活。妳若走了,難保他不會自毀仙身,隨妳一同去了。妳若不想見他如此,那就必須活著。」

 

「汐瑤聽明白了,多謝公主。」

 

「那本公主即刻啟程,給莫煬上仙送藥。」

 

「公主,…若是汐瑤熬不過此劫,莫煬就勞煩公主多照應了…。」

 

「汐瑤,別胡說!妳要是在說這話,本公主可要生妳氣了!」

 

「公主別氣惱,汐瑤不說就是。」

 

「妳定要等著本公主回來。」

 

「…汐瑤恭送公主。」汐瑤遙望公主離去的身影。她能得公主如此相待,這生也不算枉過了。

 

 

 

  長樺打探到冷莫煬在九陽山下養傷的消息,急忙趕往。推開門扉,如同汐瑤猜想,他仍舊昏迷不醒,她輕扶起他,拿出衣袖中汐瑤給的丹藥餵他服下。

 

 

 

  三日後,冷莫煬終是轉醒,他一睜眼,便急忙坐起身。

 

 

 

「你終於醒了。」長樺欣喜,悄然走近床榻。

 

  冷莫煬眼眸一掃,冷聲一問,「妳是何人?」

 

「長樺。」

 

「長樺…」冷莫煬思索片刻,總算憶起,連忙下榻行禮。「冷莫煬見過公主。」從前只在師父口中聽聞過公主名諱,未曾見過她,今日是頭一回得見,但…他與公主素不相識,為何公主此刻會在他房裡?似是已待在這守著他許多日…。

 

「不必多禮,快請起。」長樺欲伸手扶起他,可他卻輕巧避開,逕自起身。

 

「莫煬另有要事,恕不奉陪!」汐瑤還在等著他,他必須去救她。無論是一同受天雷之撃,亦或是除去他的仙籍,他都不怕!

 

  長樺拉住他衣袖,神情哀楚。「你不用去了,汐瑤,…歿了。」

 

「不可能!」冷莫煬回首,看著長樺的眼神冰冷萬分。汐瑤身上還有他的仙氣在,怎麼可能歿了?!「她還在等我,我要去尋她!」

 

「冷莫煬!她已經不在了!你就算去,也找不回她的魂魄了!」長樺擋在冷莫煬身前,聲淚俱下,「你可還記得八百年前,你用自身仙氣救下的滿地芍花?」

 

 

 

  記得,他冷莫煬當然記得,也是因那次救了芍花後,他遭受天雷,自此毀了容貌。他從未遺忘過那日,但自汐瑤出現後,他便已經不再憶起。

 

 

 

「孟汐瑤,就是那滿地芍花化成的人形。芍花,為天庭之花,本就有靈性,在生死存亡之際,得你仙氣,保住一命,為報答其恩情,於是俢煉成人形,只為見你一面。是仙是魔,本在一念之間,無奈汐瑤操之過急,變成了妖…。」

 

「原來一切皆因我而起。」倘若他沒救那片芍花,她就不會成為妖,不會為了見他而死,一切都是他!…冷莫煬將仙氣凝於掌心,眼裡閃過一抹決然。

 

  長樺握住他的手,「不許死!汐瑤用盡剩餘的百年修行,將體內僅存的仙氣,全數化成了丹藥,只為保住你的性命。她不惜一切代價讓你活著,而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長樺冷然一笑,「就算想死,也未必能如你所願。情劫已過,你已有仙骨護身,為仙者想死,何其容易?」

 

 

 

  冷莫煬啞然失笑。沒有汐瑤,如今成不成仙,一切已沒有意義。…汐瑤留下他一人,他想追隨其而去,但卻因仙骨,而求死不得!

 

 

 

「這是汐瑤最後留下的身影。」長樺素手翻轉,一朵赤紅杓花,立即現於手中,她將芍花交給冷莫煬後轉身離去。

 

 

 

  那日,長樺將丹藥餵進冷莫煬嘴裡,便立刻起身返回雪焰山,只是,待她趕回時,早已不見汐瑤蹤影,剩下的唯有落在地上的仙衣,以及仙衣下的一朵赤紅芍花…。直至那時,她才終於明白,是汐瑤用自己,換了冷莫煬一命。

 

 

 

  冷莫煬輕撫赤紅芍花,獨自黯然神傷…。若是知曉今日會是此結局,他情願,一開始便沒遇見她。他的憐憫之心,讓她成了他不可逃的情劫。情劫過了,她卻不在了。

 

 

 

  赤紅芍花在此時微微泛起紅光,冷莫煬感受其異樣,大喊一聲,「汐瑤!」然,不過眨眼一瞬,赤紅芍花便消逝於他手中。

 

  紅光化成汐瑤的身影,顯現在冷莫煬眼前,「莫煬,答應我,活下去。」

 

 

 

  冷莫煬欣喜,他終於又見到她了!他伸出手欲碰觸她,汐瑤卻淚流滿面,搖了搖首,他收回手,靜靜凝視她。

 

 

 

  汐瑤走至冷莫煬眼前,微風在此時揚起,掀開他的面紗,她墊起腳尖,在冷莫煬剛毅的唇瓣上輕輕落下一吻。「…我愛你,莫煬。」話音落下,汐瑤僅剩的一魂一魄瞬間散去,而冷莫煬也在此時失去意識倒臥在地。

 

 

 

  昏迷了幾個時辰,冷莫煬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墨竹屋,景物依舊。原來,那不是夢,汐瑤確實走了…。

 

 

 

  他拿下面紗,失神走出屋外,為自己打了盆水,正欲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一會,但卻在見到水中倒影時,全身一愣。他那遭受天雷,眾仙無力醫治的容貌,竟全好了!他伸手輕撫,臉上傷疤已然不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待放下手才赫然發現,自己右手掌心上,多了個赤紅芍花的印記。

 

 

 

  他徒然跌坐在地。…孟汐瑤,為他做的,他恐怕還不起。她的這份情,讓他如何還清?她多情,卻也無情。竟連讓他還的機會也不願給他。唯一留給他的,僅剩手中這枚赤紅芍花的印記,讓他永生永世,都只能看著這印記思念她…。

 

 

 

  孟汐瑤已死,玉帝便不再追究冷莫煬刑責,並聽聞冷莫煬情劫已過,如今已得仙骨,成為正仙,著命他傷癒之後,回到天庭,授其仙職。

 

 

 

  修養五日後,冷莫煬回到天庭,面見玉帝。眾仙家見了他,便是一臉詫異,九陽上仙亦是,他那曾經玉樹臨風的徒兒回來了!大殿兩旁的仙女們,不時偷望其兩眼,臉露嬌笑。

 

 

 

  長樺望著冷莫煬,唇邊淡笑,她總算明白,為何汐瑤會為見他一面,心急成妖,最後還甘願為了他,賠上自身性命,…一切皆是情劫之故,她是冷莫煬的情劫,冷莫煬於她而言,亦是。

 

 

 

  冷莫煬恭敬朝玉帝跪拜下身,稟明自覺俢行不夠,無法擔起神職重擔,仙骨受之有愧,自願隱居,勤加俢煉仙法,待他日有所成,屆時定再重回天庭面見玉帝,為仙界盡綿薄之力。語畢,頎長身影便消逝於大殿上,徒留一干面面相覷的眾仙…。

 

 

 

  九陽上仙明白,他這徒兒是因孟汐瑤之死,而斷然拒絕神職。未經情劫時,莫煬這孩子心裡無情無愛,絕不是個能悲憫世人的上仙,然,情劫已過,他卻讓自身陷於情劫之傷,而無法成為憐憫世人的仙,如今一身仙骨,於他而言,不過是讓他終日受盡相思悔恨的一種折磨。

 

 

 

  冷莫煬搬離了九陽山,將墨竹屋移至與汐瑤定下情緣的芍花園,他在這栽種芍花,解相思之苦,也唯有在這,他的心,才能獲得一絲絲的安撫。

 

 

 

  長樺時不時便來芍花園探望冷莫煬,起初是因汐瑤,但日子漸久,她已分不清,是因汐瑤所託,故來見他,還是那人身影已存於她心裡,故來見他…。

 

 

 

  每回長樺親近冷莫煬,總讓他陷入汐瑤還在的錯覺,而他會如此,全因公主身上還留有汐瑤的些微氣息。他心裡一面悲痛汐瑤的逝去,另一面卻又不免欣喜,汐瑤存在過的痕跡。每日的相思折磨,成了他活下去的原由,他若死了,便沒人愛著汐瑤了…。而這樣的日子,他早已記不清究竟過去了多少年頭。

 

 

 

「莫煬。」

 

 

 

  一聲忽遠忽近的嗓音,自他背後傳來。他感覺的到,心裡因這聲叫喚,微微又泛起一股痛意。他回過身,只見一名女子身著紅衣自遠方朝他走近。

 

 

 

  女子揚起笑,沉穩的朝他走去。誰人料想那日一別,竟會是一千三百年的別離…。如今再見,全因長樺公主相助。公主百年來竭盡心力尋找她散去的魂魄,並耗去自身大半仙力,只為修復她的魂魄,讓她得以寄身芍花中,重新俢煉,待她幻化人形,再修其仙道。修仙之路漫長難行,她仍是熬了過來,全為今日一見。然,為見這一面,卻也耗去了一千三百年的日子。

 

 

 

  長樺立於遠方,見他二人終於相見,悄然轉身離去。

 

 

 

  冷莫煬右手掌心此時傳來陣陣痛意,抬手一看,手掌上赤紅芍花的印記泛著紅光,隨著眼前女子的走近,芍花圖樣正一點一滴消逝,盤旋在腦裡千年的佳人身影,關於她的記憶,也開始流逝。

 

 

 

  待女子走到冷莫煬眼前站定,冷莫煬手中的芍花印記也已全部消除殆盡。

 

 

 

「妳是誰?」

 

  女子悽苦一笑,「…汐瑤,我叫孟汐瑤。」看著他從見到她身影,眼神流露出的驚愕、留戀轉化至陌生、冷然,她心裡宛如承受萬劍穿心之痛,但只要能重回他身邊,這些苦楚又算什麼。

 

 

 

  冷莫煬的情劫是愛戀,學會所愛,失其所愛。故他愛上孟汐瑤,卻又失去孟汐瑤。

 

  長樺的情劫是成全,成全其所愛,失其所愛。故她愛上冷莫煬,為成全他所愛,傾盡法力,換孟汐瑤得以重生,讓他二人再次相見,然,自身卻至此失去冷莫煬。

 

  孟汐瑤的情劫是放下,千年痴愛不再,失其所愛。故她再見冷莫煬,亦同時失去冷莫煬對她的千年愛戀。

 

 

 

  冷莫煬十分確信,眼前是個未曾謀面的女子,但看著那張擁有絕世風華的容顏,令他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此刻竟顯得異常的雀躍。他對她甚至有股難以言喻的熟稔,彷若早已等了她許久般。

 

  他隱約感覺的到,自己再不是從前那個沒有心的冷莫煬,如今心裡湧現莫名的奇妙感受,似是因這女子而起…。他不禁揣測,他與她之間,是否曾錯過什麼?他似是遺忘了很重要的東西,可他卻半點也憶不起。

 

「我可曾見過妳?」

 

  汐瑤頷首,眼泛淚光。「…見過。」

 

  冷莫煬聽聞她的回話,表情顯得有些愕然,因他毫無與她相見的記憶。突然間,那落在她眉宇間的赤紅印記吸引了他的目光,冷莫煬不自覺伸手,輕輕撫著那印記,口中低喃一句,「是赤紅芍花…。」

 

  汐瑤難掩情緒激動,一把抱住他,將頭深埋在他胸膛,連喚三聲他的名,「莫煬!莫煬,莫煬…」眼角的淚水,不斷滑落嬌美的臉龐。

 

  冷莫煬一愣,卻沒有推開她的意念,他揚起笑,輕摟著她的身子,伸手拭去她落下的淚珠,溫柔在她耳旁低語,「別哭…。」

 

  他從不是會哄女子的多情男子,但不知何故,見她哭的模樣,讓他心裡有些難受。如今成這般古怪萬分的冷莫煬,全因孟汐瑤這女子的出現。只見她一面,就能讓他轉變如此之大,他猜想,自己與她之間,怕是不止相識這般簡單……。

 

 

 

  微風吹起,冷莫煬的湛藍衣擺與汐瑤的紅裙相纏在一起。如同他們之間,即便千年愛戀記憶不再,也會與對方命運緊緊相繫。

 

 

 

  二人仙氣飄散,芍花一朵接著一朵綻放,轉眼間,形成一片赤紅的芍花花海…。

 

 

 

 


【 歷經一千三百年的相思磨難,終是得以換來永生相守…。 】

 

 

 

 

 

【 今生劫緣 】 完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今生劫緣
    全站熱搜

    Somnu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