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梔子　，　戀　。

► 　Chapter　7

　　結束怪異氣氛的用餐時間，她說，想到沒有吵雜聲的地方談，問了我，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搖了搖頭，她笑了，背過身，繼續往前走，我靜靜跟在她後頭，聞著她身上好聞的香氣…最後，我們在校園一隅的草地上坐了下來，太陽很大，涼風吹來，總算消去了一些暑氣。

「子夏…」

「嗯？」收回凝視遠方的眼，我轉頭看向她澄澈的眼眸。…她今天很不尋常，因為她，一直都是連名帶姓的叫我，這是她第一次，只叫我的名字。

「妳喜歡孫子嗎？」林宥晴笑著看我，靜靜的等待我的回答。

「……」我…說不出話來，這問題太突然，也太尷尬。我試圖想要在她的眼朣裡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但…除了明亮，摸索不到其他想法。

「抱歉，我的問題一定讓妳很為難吧。」林宥晴歉然一笑，似乎也覺得自己太直接。

「…不會。」我搖了搖頭，一句話而已，不至於會感到為難。心裡的感覺，騙不了人，只是…對身分特殊的林宥晴，很難坦然。

「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不然…點頭或搖頭好了。」

　　看林宥晴急切知道的模樣，我輕點了下頭，想起孫子的笑臉，臉上不自覺的發燙，…這就是戀愛的徵兆，我很清楚。

「我決定放棄了。」聽到我的回答後，林宥晴淡淡的開口。

「放棄？放棄什麼？」

「舞會結束那天之後，我想通了，決定放棄喜歡孫亦嘉。我承認，一開始我回來，確實是想回孫子身邊，但現在，我要離開了。」

「離開？妳要去哪？」

「我是以交換留學生的身分回來台灣，現在時間到了，我該回自己的學校了。」林宥晴雖然還是一副淡然的口吻，但我看見她眼裡還有更多的不捨。

「可是妳還沒有回孫子身邊啊…，這樣離開，不會不甘心嗎？」我到底在說什麼？我應該高興林宥晴要離開的，可是，她眼中不捨眸光，明明是想留下的。

「子夏，妳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妳跟小喬。」林宥晴像是沒聽見似的，換了個話題帶過。

　　我難掩吃驚的眼光看向林宥晴，羨慕我和小喬？我還以為，林宥晴對我只有厭惡…。

「我是說真的。我曾經也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像妳跟小喬一樣，做什麼事都在一起。那時候，我以為我已經找到一生的知己…。」提起那位好朋友，林宥晴臉上充滿笑容，但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那…然後呢？」

「孫子，終究不會是我的，他……是我搶來的幸福。妳說，搶來的幸福，怎麼可能會長久？」

　　我有些疑惑，不是在談過去的好朋友嗎？怎麼會突然扯到孫子的身上？…能夠把這兩件事連結起來的就是…林宥晴和她的好朋友同時喜歡上孫子，最後，孫子選擇了林宥晴，而林宥晴得到愛情卻失去了友情…，這樣的推理，對嗎？

「妳和孫子互相喜歡，怎麼能說是搶來的幸福？」我疑惑的看著林宥晴，不懂彼此喜歡，怎麼能算是搶？

「因為我的好朋友，比我更早喜歡孫子，而且喜歡了很久很久。我成為了孫子的女朋友，不就是搶走她的幸福嗎？…我很對不起她。」林宥晴說完，隱忍的淚，也在此刻無聲落下…。

　　我拿出背包裡的衛生紙，遞給了林宥晴。最後的結果，我想也不用多問了，林宥晴是因為孫子，所以才失去好朋友的吧…。失去最要好朋友的生活，是多麼的孤單？…看著林宥晴哭到難以自抑抖動的雙肩，我突然覺得有些心疼。

　　孫亦嘉，真的這麼好嗎？值得一個女孩為了他，失去知心朋友？如果是我，我又會怎麼選擇呢？我想了很久，但是沒有答案。慶幸的是，這個如果，暫時還沒有可能發生，我還不用在愛情與友情間掙扎到要發瘋。不可否認的是，孫子確實是個條件很好的人……。

「子夏，妳知道嗎？妳很像水。」過了一會，林宥晴平復好情緒，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妳是想說＂水＂？還是＂誰＂？」哭到大舌頭，我還是第一次見，以後，千萬不能常哭，我在心裡默默告誡自己。

「水，白開水的水。」林宥晴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但也因為我的狀況外，臉上又有了笑容。

「我像水？這種形容，我第一次聽見。…像水，是因為看起來脆弱不堪嗎？」我倒不覺得自己像水一樣柔弱，如果真的看起來這麼嬌弱，我早去演八點檔的苦情女主角了，哪還會在這裡瞎混？

「不是。水可以因為容器不同，而有好幾種存在的方式。妳周遭的朋友，就像容器，每個人的個性都截然不同，可是妳也能用不同的方式，去接受他們，並跟他們愉快的相處。我覺得這樣的子夏很好，我很喜歡。」

「我沒妳說的這麼好啦。」突然的讚美，讓我有些尷尬。林宥晴今天真的很反常。

「愛情也像咖啡一樣。」林宥晴拿起剛剛離開學生餐廳前，順手買的咖啡，看著咖啡的瓶身設計，突然說了句，隨後輕轉開瓶蓋，喝了一小口，揚起滿足的笑。

「…咖啡？」我愣了一會才說話，有些跟不上林宥晴轉換話題的速度。

「恩，咖啡。極品的咖啡豆，需要花費很多心力尋找，但，煮出來的咖啡，未必適合自己胃口，或許它還比不上一杯廉價卻順口的咖啡，就像愛情一樣，條件好的人，不見得適合…。」

「所以，結論是…？」

「孫子也許不是極品咖啡豆，但，他會是杯順口的咖啡。」林宥晴笑了笑，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靜靜思索著林宥晴說的話，這是第一次，我聽見有人用咖啡形容愛情，她特立獨行的思維，如果寫起小說，應該也別有一番風味…。我不是個講究咖啡的人，但我可以肯定，現在的孫子，對我來說，就是一杯順口的咖啡。

「林宥晴，我能問妳一件事嗎？」

「嗯？」她停下喝咖啡的舉動，半仰著頭看我。

「…當初，妳和孫子為什麼選擇分開？」一雙眼小心翼翼觀察林宥晴的表情，確定沒有任何細微變化，我嚥了下口水，緩緩問出埋藏在我心中很久的疑惑。

「一段路走到盡頭，愛和夢想分成兩頭。」

「…這是什麼回答？」……即興作詞的意思嗎？這回答，真是有夠讓人無言的。我現在的臉部嚴重僵硬，處於要笑不笑，快顏面神經失調的鬼樣子，而造成我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在我旁邊笑到快翻過去了。

「我和孫子在未來有不同的規劃，我們無法遷就彼此，所以協議分開。」林宥晴清了清嗓子，為剛才的即興創作，寫了新註解。

「妳沒有後悔過嗎？」

「曾經有，但現在不會。」林宥晴搖了搖頭說。

「為什麼？」

「愛著孫子太久，我想好好愛自己一次。」林宥晴將空了的咖啡罐瓶蓋拴緊，拿起包包，站起了身，臉上的自信笑容，在陽光下，顯得更加迷人。

　　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愛到失去自己。這意味著，將來的某一天，我也會這樣嗎？或者說，其實我現在，也開始少愛自己了呢？

「在我走之前，我想告訴妳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我抬起頭，承受不了刺眼的陽光，我忍不住用右手擋在雙眼前，好讓我可以看見林宥晴的臉。

「我以深愛孫子多年的前輩姿態告訴妳，孫亦嘉，是一個決定放手，就不會回頭的男人，這也是為什麼我不管怎麼努力，卻再也得不到他的心的原因。如果真的愛他，就拿出堅持愛到底的毅力吧。我不能保證，在這場愛裡，最終，妳能不能得到妳想要的，但我能肯定，孫子，會是一個值得妳愛的人，儘管是付出一切沉痛代價…。」

「我知道了，謝謝妳，林宥晴。」如果孫子不值得深愛，那麼身為大美女的林宥晴，也不會執著孫子這麼久了。

「子夏，再見。」

「再見。」我伸手揮了揮，看著林宥晴亮麗的身影，頭也不回的離去，那腳步輕盈的，彷彿連過去的不愉快，也被踩在腳底。

　　林宥晴離去後，我一個人又坐在草地上，坐了好久，我突然想起了，那天失去啟光的晚上，我哭得連嗓子都啞了的夜晚，那略微苦澀的愛戀滋味，依舊是這麼的清晰。…等到夕陽西下，我才驚覺時間晚了，趕緊站起身，回到宿舍。

「妳去哪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到處都找不到妳。」才剛踏進房間，就看見小喬滿臉擔憂的看著我。

「我只是在校園隨意亂逛了下，妳別擔心。」

「妳不可能一個人逛這麼久，況且這校園，要逛也早就逛膩了。讓和我一起出去，孫子下午還有課，其他人也早就閃人回家睡覺了。妳……是和誰在一起？」小喬站起身，步步逼近，似乎已經察覺我話裡的漏洞。

「好吧，我說就是了，是林宥晴，她中午和我一起吃飯，她說想談一談，我答應了。」面對小喬句句逼問的攻勢，我投降了，反正這事，她遲早都會知道的。

「什麼？她突然來找妳做什麼？談一談？妳們能有什麼好談的？妳怎麼沒馬上打給我呢？要是妳打給我，我一定會立刻趕回來，陪妳一起跟她談判。」小喬高分貝的尖叫了一聲，越說越激動。

「哪有到談判這麼嚴重。我們只是談一些孫子的事而已。」看著小喬戲劇化的誇張表情，我無奈一笑，小喬搞不好可以成為下一個戲精。

「她發現妳喜歡孫子了？那是…要和妳宣戰？還是要求妳退出？退出這項，妳絕對不能答應。」

「可惜，兩項都不是。她只是來和我說，以前跟孫子發生的事，順便跟我說再見。」

「…再見？她要去哪？」

「說是交換留學生的時間到了，所以她要回去了。」我放下包包，拉開椅子坐下，伸手按下了筆電的電源。

「可是，她突然來和妳說孫子的事，好奇怪喔。」小喬也拉開我身旁的椅子坐下，在一旁仔細的分析起來。

「我也覺得奇怪，我問過她怎麼了，可是她沒有回答我。」

「先別管林宥晴了。現在，妳打算怎麼辦？」

「等忙完公演再說吧。」

　　林宥晴離開後，暑假也來臨了，還和小喬約好，即使暑假也要找一天到彼此的城市去玩個兩三天，只是，這個約定一直延遲。

　　酷暑七月中旬，我收到了高中同學會邀約，藉著難得機會，出門和老朋友聚聚，互相更新一下八卦，同學間流傳著，誰誰誰有了新男友，誰又被拋棄，誰天天過著美麗夜生活，只是對於這些謠言，我都微笑聆聽，沒有發表意見，靜靜在一旁喝著果汁。

「子夏，妳過的怎麼樣呢？」筱云睜著大眼，笑著問我。

「是不是交了新男友啊？」楚楚壞心的賊笑，還對我擠眉弄眼一番。

「哪有什麼男朋友？過的…還不錯。妳們呢？過的怎麼樣？有沒有桃花朵朵開？」聽到「男友」兩個字，我激動的搖頭否認，只是這激烈的反應，卻讓她們更加起疑，因為以往我從不熱衷「戀愛」這回事的。好不容易說服她們兩個人相信我真的沒有偷交男朋友，我趕緊想了個話題帶開。

　　兩個人先是愣了一會，過沒幾秒鐘，筱云就甜蜜笑著招認「目前熱戀中」，對象是其他系的學長，兩個人是在聯誼上認識的。至於楚楚，桃花不少，不過還是一樣，維持著單身貴族的身分。

　　三個人又像以前一樣，天南地北的聊了開來，看著她們臉上的笑容，我想起了那一個，只需要淡淡微笑，就能讓我緊張的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傢伙，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子夏。我能不能問妳一件事？」楚楚收起了笑容，神情有些嚴肅。

「恩，妳說。」

「…如果有一天，啟光回來了，妳會想見他嗎？」

「……」我沒料到楚楚會提起啟光，笑容僵在臉上，聲音哽在喉嚨間，說不出話來。

「楚楚，妳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我們不是說好了，再也不提起這個人了嗎？」筱云率先反應過來，激動的拉住楚楚的手臂。

「我只是假設…」楚楚說的很小聲，眼神打量著我。

「假設？沒事假設什麼！難道妳忘了，子夏那時候的失落嗎？妳沒看見現在子夏眼裡的感傷？」筱云越說越激動，其他桌的高中同學，紛紛看向我們這桌。

「抱歉，子夏。」楚楚握著我的手，柔聲道了歉。

「我很好，沒事。妳們別那麼大的反應。…我想，如果顏啟光回來，我還是會想見他，因為我們是許久不見的朋友。」我笑著搖了搖頭，再三保證我沒事。

　　眼裡有沒有感傷，我不清楚，楚楚的問題，太讓我震撼，但…那也只是個假設。然而更讓我意外的是，我竟然在無意識的狀況下，說顏啟光跟我是「朋友」，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其實已經放下了呢？

　　回家的路上，我看見路旁一棵開滿粉紅色的梔子花，不自覺的停駐在樹下，輕輕踮起了腳尖，伸手摘下一朵梔子花，然後…哼著歌回家。

　　我和顏啟光之間，結果也許不是好的，但至少…曾經，它美好過，這朵粉紅色梔子花，就是見證。

【　以前放不下，是因為執著，現在放下，是因為明白，在執著也沒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