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　吾愛傾城　】　第八章

　　時光如過隙白駒，日子一眨眼就過去了五日，如星籌畫多時的計謀，終是迎來了。

　　這日，天未大亮，安賢王府前院就已點燃爆竹，要為自家主子賀壽，添上喜氣。

　　如星自榻上起身，喚來佩兒為自己更衣，殷切叮囑她，今日是王爺壽辰，必須好生妝點一番，萬不可辜負王府妾室之名，讓柳家失了面子，但又不許風頭過盛，搶了安賢王妃的風采。

　　佩兒聽聞面露難色，卻仍是將這活應承了下來，她手捧數十色的蜀錦衣裙，供當家小姐一一挑選，青葱玉指來來回回，最後選定了最不奪眼，彰顯柔和的粉藕色。

　　如星閉上眼稍作安歇，將身子全權交托給佩兒打點，任憑她在自己臉上又塗又抹，素來用不慣胭脂水粉的她，一時受不住那股撲鼻而來的香氣，聞久竟有些犯暈，微微擰起了眉。

　　見當家小姐面色有異，佩兒停下了手，怯生生的問了她一句：「…小姐可是身子不適？」

　　如星擺了擺手，一雙眼仍緊閉著道：「我沒事，妳繼續。」

　　佩兒頷首，執起小姐如墨青絲，動作輕柔的梳著，深怕扯痛了小姐。

　　每過一刻，如星便感覺自己的頭頂沉重一分，肩頸也隨之開始酸麻了起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今日，從前那些日子都忍了，眼下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她握緊了雙拳，悄悄動了動自己的肩，待知覺緩過來，又維持正襟危坐的姿勢，不再妄動。

　　「小姐好了，您可以睜眼了。」

　　如星迫不及待睜眼，想一賭自己忍受那麼多折騰，會是何等風采？結果這一瞧，驚的她張大了嘴，久久合不上。

　　鏡中映照出的女子，哪是名門閨秀該有的樣子？依她之見，倒是較像在煙花柳巷，以賣姑娘清白謀生的嬤嬤。

　　臉上不僅被塗得花花綠綠的不說，就連原擺在梳妝案上的珠釵，也皆生了腳跑到了她頭上，數十來支的珠翠，光想就覺得重的嚇人，更別提她脖子上，硬生戴了六串的珍珠瑪瑙。

　　她柳家確實是家財萬貫，可也不是這麼個顯闊法。

　　如星揉了揉額際，抬手遣了佩兒出去。…方才到底是她說的不明白，還是佩兒聽岔了，才能把她妝點成嬤嬤的模樣？

　　無奈苦笑一聲，將頭上珠翠取了大半下來，只留了兩只青松翠石的珠釵，脖子上的珍珠瑪瑙，卻是一件不留，全擱在了梳妝案上，她性子灑脫，向來不愛那華麗，再者，這珍珠瑪瑙嬌貴，要是讓她給丟了，她還不得心疼死了，…心疼她白花花的銀子。

　　如星以娟帕沾水，來回擦了擦臉，花費了一些時辰，這才總算洗去那青樓嬤嬤妝，妝粉輕施，柳眉以黛筆描繪，又拿了胭脂在兩頰抹了抹，顯出氣色，最後絳點朱唇。

　　她望著鏡中自己一眼，素靜清雅，雖不能稱作傾城絕代之色，可左右也比方才那模樣來的好。

　　為施這脂粉，已耽擱她不少時辰，如星急忙歩出房門，不巧撞上迎面而來的沈凌霄。

　　沈凌霄一手抱著如星備給東方繁的生辰賀禮，另一手托住她的纖弱身子，懷裡的那雙眉眼，抬眼望著他，朝他緩緩一笑，剎那間，他走了心神…，眼前輕施胭脂水粉的如星，宛如正值春暖花開的一朵芙蓉，那般嬌美，那般惹人憐。

　　「沈凌霄，來的正好！我還心急，你怎還沒來呢。」如星拉過他，主僕倆一同往前院趕去，嘴裡還不停叨唸：「方才妝點花了不少時辰，也不知王妃到了沒有，若是王妃先到了，你我鐵定又少不了，要看王府下人們的一頓臉色。」

　　「此話又是為何？」

　　「人家是王府正妃，我不過是一名妾，你想想，這天底下哪有讓王妃等候姬妾的道理？」

　　「…妳若嫌腿腳走得慢，我倒可以用輕功抱妳過去。」

　　如星腳下一頓，沈凌霄方才那話，不失為個好提議，只是省時是省了，但用飛的過去，她這費心妝點面容，還不得全花了？…腦子裡轉了轉，這可不成！她還是靠自個兒腿力好些。

　　「你這抱著壽禮，又得抱著我，輕功怕是不好施展，我倆還是趕一趕，許是真能趕在王妃之前到呢。」

　　「依妳之言。」

　　王府賓客已到了不少，歡聲笑語不絕於耳，隨處可見東方繁的親隨們，正殷勤款待。

　　所幸，如星主僕倆趕至時，前院只有幾名同她位處妾室的姐姐們，王爺、王妃，上至皇室子弟，下至朝中權貴皆未露面現身。

　　如星迎向前，先是恭敬朝姐姐們行過一禮，相互寒喧幾回，末了，領著沈凌霄退到寂靜的一處，嗑起了瓜子肉。

　　「沈凌霄，坐呀，做什麼站我身後杵著？」如星推了推他，將他壓到她身旁椅凳上坐著，又把她眼前放著的瓜子盅，朝他那推近幾分：「吃點。待會王爺開宴後，勢必得跟著應付許多賓客，那時可沒空閒吃了。」

　　沈凌霄未跟著動手，只是依舊沉默待著，靜看如星吃的很是歡喜的模樣。

　　見他不願吃，如此正合她心意，這桌美食佳餚，全由她一人獨享了。

　　手一伸，先拿了塊松花糕塞進嘴裡，這糕還沒嚥下，又挑了個芙蓉糕，咬上一口，不過片刻，便覺得吃的有些口乾舌燥的，奈何她雙手沒得空閒斟茶，只好朝沈凌霄努了努嘴，他淡然撇了她一眼，顯然十分不情願，卻還是替她斟了茶遞上。

　　如星將各式糕點吃過一輪，瓜子盅也吃到見底，就連茶也不甚客氣的喝了兩壺後，今日壽辰正主東方繁，終是偕同王妃，一塊翩然現身。

　　他夫妻倆皆是一身白衣，東方繁沒什麼變化，一如往常，身旁的王妃妝容素雅，卻不失大家風範。她同王爺比肩而立，既不爭其風采，亦沒法讓人忽視，妝點的進退得宜。

　　她真是想不明白，能和自己各處相得益彰的佳人結為夫妻，實在是桩幸事，這放在手心上疼惜都來不及，東方繁怎麼非要隔個大半月才肯去她那一趟呢？

　　如星還未來得及想透，眼底便闖進一名男子，光芒萬丈的黃衣，衣衫上又以銀蠶絲縫製而成，貴氣逼人。

　　日光映上那蠶絲，亮的令人感到一陣刺眼，她伸手擋在眉骨間，遮掩著亮光，仔細一瞧，她道是誰穿的跟金元寶似的，原來是當今太子爺聖駕，難怪這般氣勢。

　　如星站起身，跟著身旁姬妾姐姐們，一塊走到東方繁身後，恭迎太子聖駕。

　　寒喧來回多趟，這壽辰宴，總算是得以開席了。

　　如星在王府中位分小，故入宴的位子，別說和東方繁同一桌，就連坐隔壁桌的資格都沒有，但她心裡對此卻不甚在意，反倒覺得挺好。

　　她與沈凌霄，素來和王府裡的人，格格不入，雖說有過幾回往來，但終歸還是不親，這偏僻的位子，十分適合她倆主僕待著。

　　前些時日，如星同沈凌霄出王府時，曾在街上偶遇的戲班子，今日也恰巧入了王府，此時正在戲樁檯上，替東方繁唱戲賀壽。

　　「沈凌霄，我們走。」

　　沈凌霄抱著賀禮，緊隨在如星身後，如星走向東方繁，腳步停在遠方，靜待王爺與太子談話結束，落得孤身一人之後，這才走至他身旁。

　　如星自沈凌霄手上，接過壽禮，兩手將它遞向東方繁：「王爺，此乃妾身備的薄禮，還請王爺莫見笑。」

　　東方繁有些意外，如星竟會備禮送他，嘴角不禁微微彎起：「有勞妳費心了。」

　　東方繁眼神示意，身旁侍衛連忙上前，就要接過如星送的賀禮。

　　只見如星悄然側身轉過，臉上溫婉笑著：「…王爺，您不看一眼嗎？」

　　東方繁看了如星一眼，心覺怪異，卻又說不上，見她的樣貌，也絲毫沒有要鬧事的姿態，逐上前一歩，伸手打開了如星抱在懷裡的錦盒。

　　一對通透的白玉琉璃杯，就這麼呈現在眼前，東方繁取出其中一只仔細端詳，琉璃杯透過光，映在日光下，竟隱隱浮現出一株長青松柏，樹下還雕了名女子端坐在石上，玉手拿著玉扇，作掩面輕笑狀。

　　暫且不論，這只白玉琉璃杯上的畫工如何，單憑工匠這點巧思，怕是在這皇城中，已尋不到第二人。

　　柳如星如此為他費盡心思，即便不言明，也能推敲出其意，東方繁放下杯盞，目光卻有些黯然。

　　…如星這般，無非是想替柳家人求饒，刻意的來討好他，倘若，能屏除這些緣故，只純粹的為他費心神，那該多好？

　　就在東方繁分神之際，戲樁檯上卻出現了騷動，那一個個粉墨遮面，身穿戲服的花旦小生，手裡竟持著劍，飛身下台，直朝他們而來。

　　「快來人護駕，是刺客！」

　　剎那間，壽宴變得混亂不堪，女眷們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大批的護衛，快速的湧入院中，與刺客們交手起來。

　　「如星，妳帶王爺先走。」語末，沈凌霄的身影，輕輕躍起，待落地時，便已落入刺客的眼前。

　　如星拉著東方繁，拼命向內苑退去，可刺客的數量，越趨增多，一時間，王府的護衛、府兵，竟無法除去他們。

　　一名刺客眼尖瞧見如星和東方繁的身影，他手持利劍，速度飛快地向他們逼近，轉眼已追到他們身後。

　　東方繁心知，如此下去，他與如星兩人，皆無法活命，他果斷甩開如星拽著的手，反身與刺客纏鬥，藉此拖延時間。

　　「如星，妳先走！」

　　自從錯娶如星進門後，他便未曾對如星盡過一分，身為夫君的責任，如今生死當頭下，要是能護她一時半刻的，也不算枉費，他們曾拜過天地了。

　　如星看著空蕩蕩的手心，突然間發愣了，眼前那抹絕塵白衣，可還是她認識的那人？他是那個，平日高高在上，見了她，就對她端著臉的那個王爺嗎？他們的關係，並不算和睦，但為何此刻，他反倒讓她先走？

　　幾次纏鬥下來，東方繁位處劣勢，刺客身手了得，輕而易舉就避開東方繁的襲擊，利劍劃過，東方繁的手臂上，立即多了道口子，鲜紅的血，染紅了那一身白衣，可東方繁仍沒有退卻，依舊與他過招。

　　刺客掄起手中劍，這回直往東方繁的心窩上去。

　　鮮血再次無情傾洩而出，但這回，負傷的人，卻不是東方繁，而是柳如星…。

　　如星悶哼一聲，伸手壓在心窩上止血，額頭上的汗珠，不停的沁出，過於單薄的身子，宛如風中的燭火，搖搖欲墜，她腿腳一軟，終歸還是承受不住，無力向後倒去。

　　「如星！」劃破天際的一聲怒吼，是東方繁極其震怒的嗓音。

　　沈凌霄聽聞趕至，長劍沒入傷了如星的刺客心扉，一劍斃命。

　　東方繁伸手接下如星倒臥的身子，她蒼白的臉頰，已沒有血色，身上粉藕色的衣裙，被鮮血沁染成，令人心悸的大紅緋色。

　　「太醫！快傳太醫！」接連幾聲，又是東方繁的怒吼。

　　他抱著如星，一手緊壓著她的傷口，柔聲安撫她：「如星，別怕。有本王在，妳一定會沒事的！」

　　如星吃力抬起手，輕輕覆在東方繁的手上，臉上淡然一笑：「…如星無礙，王爺…，能平安無事就好！」語末，暈眩襲來，如星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如星腦裡只盤旋著兩個念想。

　　倘若，她就這麼去了，其實也沒什麼可怨的，至少，柳如星這一生，過的可算是精采萬分了，她只是心裡有些掛礙，她要是這麼走了，姐姐可該怎麼辦？其二是，她還沒能告訴沈凌霄，…這些年，多謝他在身邊，處處關照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