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　晴時多雲偶陣雨　】　第２場雨

　　陳雨澄窩在沙發上，兩手捧著剛剛買回來的便當，眼睛專注看著電視播的綜藝節目。

　　她沒有轉移開過視線，但是很奇怪的是，電視播的內容，她一點也沒有看進去，嘴裡明明吃著她最愛的排骨便當，卻吃不出任何味道，形同嚼蠟。

　　電視正在播整人橋段，光鮮亮麗的藝人一身狼狽樣，該是捧腹大笑的情節，她的眼眶卻在發熱，然後莫名其妙的，水氣醞釀成水珠，被狠心推離了她的眼眶。

　　察覺自己在哭，陳雨澄不由一愣，捧著便當，突然食不下嚥，甚至還有些反胃，既然不想吃，為什麼還要強迫自己吃？沒人疼愛自己，難道，她就不愛自己了嗎？不，自哀自憐，只會讓她更鄙視自己。

　　隨手一扔，將吃不到一半的便當，隨意扔到眼前的小茶几上，她站起身，兩手飛快抹著眼淚。

　　…原來，她還會哭，她還以為，爲齊磊哭過了那麼多次，自己經歷了那麼多事後，她再也不會哭了，可是，她還是哭了，很沒骨氣的，為了同一個男人哭。

　　雙腳茫然的走著，本想去浴室給自己洗把臉，好好提振精神一下，可是腳步經過牆邊已經打包好的行李的時候，竟不聽使喚的停了下來。

　　兩手像是自己長了意識一樣，自動的打開行李箱，摸索著被她藏在暗袋裡的一張相片。

　　相片中，那英俊挺拔的男人，輕輕摟著她，她滿臉害羞，可是卻很幸福的笑著，悄悄依靠在男人懷裡。

　　…陳雨澄，曾經在齊磊的身邊，曾經，很幸福過…。

　　剛抹去的眼淚，一下又突然全湧了上來，淚水啪搭啪搭的掉在相片上，她心一急，抓起衣角，拼命抹去上面的淚漬，深怕眼淚毀了這一張，他們唯一一次的單獨合照。

　　她抱著相片，縮瑟在牆角，像是要花光力氣般的嚎啕大哭著。

　　…是！她就是這麼沒用，明明齊磊都說了，他不喜歡她了，可是，她雖然傷心，卻還是依舊那麼喜歡他，不管多少年，依舊。

　　每次想齊磊的時候，她都告訴自己，陳雨澄，振作！這一次想完齊磊後，明天就不要在想了，但是，思念是很可怕的，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思念如狂四字，她不知道在多少個夜裡，深刻體會過多少次了。

　　她不是沒想過，徹底忘記齊磊，改而接受其他人，她相貌不差，條件也不算糟，身邊追的人，總歸還是會有的。

　　她努力過，也真的拼了命的努力了，可是齊磊，就像一個千斤重的石頭，一旦埋在她心裡，便再也搬不動了。

　　其他人再好有什麼用？長得帥有什麼用？有錢有什麼用？他們，…都不會是齊磊，而她，只要一個齊磊，也只肯要齊磊。

　　她以為，她會一直偷偷愛著齊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繼續固執的愛著他，她不敢奢望能和齊磊重新來過，只是覺得，只要還能在心裡，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

　　但是，他們重逢了，在很多年後，以一種很偶像劇般的相遇。

　　可惜，現實總是和電視播的不同，他們沒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擁抱，只有一個眼神的交會，然後各自避開。

　　淡然的，就像街上隨意錯身而過的陌生人，…明明，他們不只是陌生人，如今卻連開口說一句“嗨，好久不見。”這種客套到不行的對話機會都沒有。

　　外面窗外雷聲大放，一道閃電光下來，屋子裡亮著的燈，一瞬間就滅了，門外傳來很多驚呼聲，還有小孩的啼哭聲，可是陳雨澄依舊一號表情，在黑夜裡，抱著一張相片，無助大哭。

　　齊磊，有時候，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我到底是瘋了才會喜歡你，還是，我是喜歡你喜歡到瘋了？你覺得呢？…算了，好像也不重要了，因為你不喜歡我了，現在只剩下，我喜歡你而已。

　　早晨，一個響徹整個房間的鬧鈴，終於成功吵醒昏睡的陳雨澄。

　　她睜開眼皮動了動，才發現自己四肢僵硬，輕輕一動，就酸麻的要命…。她放空心神，將記憶倒回昨天，…哦，想起來了，昨天她意外遇見齊磊，她沒打招呼，他也沒跟她說話，然後，她買了便當回家，結果吃到一半就哭了，再之後，她抱著相片痛哭失聲，以一種很詭異的姿勢，靠在牆上，…睡著了。

　　抬眼看了看手機時間，恩，下午兩點零九分，…以這種姿勢，還能睡這麼久，她也算是奇葩了。……呃？等等，她的飛機啊！

　　陳雨澄驚跳起來，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飛快拖過牆邊的行李，衝到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開門跳上車，一氣呵成地說完自己的目的地，很好，完美！

　　…只是，現在都下午兩點多了，她到底能不能趕上回美國的飛機阿…。

　　齊磊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還在悠哉等著助理替他買咖啡回來。半小時後，助理小林，不負上司所託，提著兩杯熱美式，回到辦公室復命。

　　「Boss，熱美式。」小林舉著手，恭敬的奉上。

　　齊磊沒伸手接過，只是看了咖啡包裝一眼。「在巷口的咖啡廳買的？」

　　小林點了點頭，有點摸不著頭緒，…不是Boss讓他買咖啡的嗎？而且還指定，一定要買巷口的那家咖啡廳的嗎？

　　齊磊滿意一笑，他本來是想親自去買的，可是又怕小雨看到他，一時跑了，那他就得不償失了，於是才臨時改變主意，改由讓助理去買。

　　「誰做的咖啡？長髮綁馬尾的？」

　　小林一愣，咖啡誰泡的，有這麼重要嗎？不是喝起來都差不多嗎？抬眼一看，Boss又露出殺人的目光，趕緊回話：「不是，一個短髮的女店員。」

　　「那我不喝了。」齊磊眉頭擰著，轉了轉手中的鋼筆，又問：「那另一個女店員呢？」

　　小林苦著臉，好想大喊救命，誰人能來告訴他，他家Boss又怎麼了？為什麼對一個咖啡廳這麼感興趣？

　　「今天上班的，是另一個男店員…。」

　　啪的一聲，鋼筆無辜的被摔在了桌面，齊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旋風般的消失在辦公室中。

　　小林失神了一會，許久才回應過來，無奈瞪著剛剛齊磊離開的方向，…大Boss，您上哪去啊？您還有會議要開阿…。

　　齊磊上了車，油門一踩，狂飆到巷口的咖啡廳，他冷著臉，也不管四周因為他的面貌，而發出驚呼聲的小女生們，依舊快歩衝到櫃檯前，一把抓過昨天跟小雨上班的女同事。

　　「小雨呢？她今天為什麼沒來上班？」

　　昨天和陳雨澄搭檔的同事葉琦一愣，雙眼茫然地回話：「小雨不在這裡上班，她昨天只是來店裡幫忙的…。」

　　「那她在哪裡上班？如果妳知道，把地址寫給我，我有急事找她。」

　　葉琦表情有些為難，這關乎小雨的隱私，她本來不應該說的，但是，他好像很著急的樣子，也許真的是有什麼急事也說不定，而且長的挺好看的，…恩，不像壞人。

　　「我不知道小雨在美國的地址，不過，如果你很急的話，我可以幫你問問我們店長，她是小雨的阿姨。」

　　「…美國？」齊磊愕然，緩緩鬆開掐著葉琦的手…。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小雨去了那麼遙遠的地方。

　　葉琦突然靈光一閃，像想起什麼的──“啊”了一聲。「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小雨是今天下午的飛機，你現在去的話，也許可以找到小雨。」

　　齊磊原來死寂的心，又突然竄起了火苗。「幾點的飛機？」

　　「…呃，小雨沒說。」

　　「好，我知道了，謝謝妳。」齊磊瞄了一眼她的名牌：「葉琦。」

　　來也旋風，去也旋風，齊磊完全沒有自覺，剛剛他的模樣，不知道又迷死了多少少女心。

　　齊磊發動車子，俐落地將方向盤轉向，開往機場方向，一手掛上簡易通話的耳機，撥了通電話給以前在學校的一個後輩，他本來在建築業，後來覺得辛苦，又改轉去了航空業，以前他幫過他不少忙，現在這條人脈，正好派上了用場。

　　「馮肆，幫我查一個人，陳雨澄，今天下午飛美國的班機，快幫我看看，飛機起飛了沒有，如果起飛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幫我弄到一張最快飛美國的機票，如果還沒起飛，那就找個理由困住她，要是人跑了，唯你是問！」

　　馮肆電話剛接起，話還沒說上半句，聽筒已經傳來一連串的怒吼聲，吼的他冷汗直冒：「我馬上去辦，待會回你電話。」

　　毫不猶豫的掛斷電話聲，馮肆無奈一笑，齊磊還是一樣…神經質，不過，能讓他這麼神經質的，依他所認識的人之中，也只有那個聽聞過，卻沒有見過的“小雨”能辦到，…陳雨澄，原來叫這個名字阿。

　　馮肆點了點滑鼠，利用職權，查了查班機旅客表，果不其然，齊磊運氣還不錯，人還沒跑。更不錯的是，他正是某家知名航空的經理，可以幫他做強制扣留人這種缺德事。

　　一通電話到櫃檯前台，陳雨澄登機手續辦到一半，突然被以護照不符規定的原由，拒絕讓她登機，人還被請到了貴賓室裡，不一會，航空公司的經理出現了，拿走了她的護照，說是要幫她處理，讓她在原地等消息。

　　事情來的太快，陳雨澄一下懵了，只能乖乖點頭說好。

　　馮肆走回辦公室，撥了通電話給齊磊：「你運氣不錯，已經搞定了，人現在在貴賓室，回頭記得請我吃一頓。」

　　聽見陳雨澄留下了，齊磊的心，終於定了下來，笑容滿面：「那有什麼問題，一定請你吃頓好的。」

　　見齊磊似乎要掛電話的意思，馮肆連忙喊他：「等等，我問個問題。」

　　「問。」

　　「她到底怎麼招惹你了？你竟然這麼不擇手段的留下她？齊磊，這不像我認識的你。」

　　馮肆認識齊磊的時候，陳雨澄已經離開了齊磊，對於他們的事，他只聽過零星的事情，大部分的，其他人因為顧忌齊磊，都不敢多說什麼。

　　不過那段“滴水穿石”的愛情故事，倒是在校園裡流傳的很廣就是了，而且版本五花八門，搞得他根本弄不清楚，到底哪一版才是正宗？現在正好有絕佳機會，既見到了傳聞中的女主角，又能拷問男主角，何樂而不為？

　　「馮肆，你覺得世上最難還的，是什麼？」

　　馮肆想了想，不久就想出了一個答案：「簡單，是人情。」

　　「正解。」齊磊笑了笑，目光突然變得深遂了起來，好像此刻，眼前的不是路，而是來到了那個人的面前。「…人情，她欠了我的人，又欠了我的情。你說，我能放過她嗎？」

　　明明聽著像情話，但是從齊磊口中說出來，就像一種威脅，而齊磊，就是有這種本事的人。

　　馮肆看了桌上放著的陳雨澄護照一眼，突然從腳底竄起一股惡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當然，…不行。」

　　心裡不由為陳雨澄默哀，哎，陳雨澄，妳到底什麼眼光？那麼多人不挑，偏偏挑了個石頭…？

　　齊磊輕聲一笑：「掛了，到了機場跟你聯絡。」話說完，也沒等馮肆回話，逕自掛斷了電話。

　　…欠了他的人，又欠了他的情。

　　他其實也沒說錯，自從陳雨澄走後，他就一直沒交女朋友，也沒再愛過任何人，陳雨澄確實欠了他沒錯，而且這筆帳日積月累下來，還挺可觀的。

　　當然，陳雨澄不會知道，包括今天發生的事。

　　貴賓室的陳雨澄，一開始沉靜等待，隨著時間點滴流逝，終於按捺不住，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飛機起飛時間到了，她的護照卻不知道被扣在了哪裡，只能趴在落地窗上，痛心疾首的目送她的班機飛離…。

　　齊磊趕到機場，先去好友馮肆那裡，贖回陳雨澄的護照，接著步伐輕快的走到貴賓室，準備再見他的小雨。

　　門一開，陳雨澄穿著白洋裝，正背對著他，趴在窗邊嘆氣。

　　她就像當年第一眼見到她的打扮一樣，只是這一次，她身後沒有背著大提琴，天空也沒有下著雨，這麼多年過去，小雨的容貌變化不大，依舊是清新的樣子，但她的眼瞳，卻已經找不到，當年的光彩動人。

　　他們好像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小雨，我不能選擇我的出身，可是至少，我還能努力。這些年，我已經努力成為一個配的上妳的人了，但是為什麼，妳就在我眼前，我卻覺得妳很遙遠？

　　陳雨澄察覺背後過於熱切的目光，瞬間轉過了身，齊磊完全沒料到她的反應，目光裡的深沉一時收不回來，就這麼和陳雨澄的目光交會。

　　陳雨澄嚇呆了，根本沒想到，她和齊磊會有第二次相遇，而且這一次更尷尬，換作平常的貴賓室，應該也還有稀少的旅客，在一旁等待自己的班機，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整個貴賓室裡，居然只有她和齊磊兩個人。

　　齊磊收回目光，走到椅子上坐下，修長的兩腿隨意交疊著。

　　齊磊這模樣，看的陳雨澄又是一愣，他只是坐著，也能散發出好強的氣場，齊磊，果然還是那個齊磊。

　　「出差？」他明知道小雨不是出差，可是就想找個藉口，多和她說說話什麼的。

　　…恩，齊磊支著手看她的樣子，依然很好看，眉頭微微擰著，是他慣有不耐煩的表情，但是那樣的他也很好看。

　　小雨的這個樣子，齊磊過去已經見過太多次，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小雨就常常看著他發呆，腦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時候，還會突然樂呵呵的傻笑起來，看得他心底毛骨悚然。

　　現在重新看見小雨盯著他發呆的樣子，哪裡是毛骨悚然？根本是可愛的傻白甜。

　　他應該抑制住自己的好心情，繼續板著臉和小雨說話，可是他心情實在太好了，嘴角不由輕輕勾起，連喚她的嗓音，也柔和了起來：「…陳雨澄，妳在聽我說話嗎？」

　　齊磊叫她“陳雨澄”的事實，突然讓她徹底清醒了過來，她耳根微紅，走到距離齊磊兩個位置的地方坐下。

　　「抱歉，我剛剛沒聽清楚，你說什麼了？」

　　…小雨不想靠近他，齊磊內心一沉，可是表情收拾得很好，一點異樣也沒有，自然不過的開口：「我問妳是不是出差？」

　　從前小雨在身邊，哪一次不是緊黏著他？但是現在的小雨，卻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他感到挫敗極了，可是他不能急，不能嚇著小雨…。

　　「不是。」雨澄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開口：「我是回家。」

　　齊磊渾身一震，他徹頭徹尾都沒想過，小雨會是這個答案，…原來，她不是在美國工作而已，而是已經移民了。

　　前所未有的茫然，從前小雨走的時候，他也不至於有那種感覺，可是，自從重逢後，這種感覺，卻沒有一刻不包圍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