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　晴時多雲偶陣雨　】　第５場雨

 

　　陳雨澄看著電腦桌布發呆了好久，最後打消解決護照的問題，擦乾了眼淚，將電腦關機。

 

　　…齊磊，我不是不愛你，而是如今的我，已經愛不起你。

 

　　沒有希望，就不會盼望，不會看見，我們之間的差距，從前，你自卑，覺得自己配不起我，可是，現在卻是我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因為太愛了，所以我們總看不清，對方最真實的模樣。

 

　　陳雨澄在客廳轉來轉去，擰眉苦思，如果自己現在一走了之，是不是太沒人性了？…她是不是該為齊磊做什麼，以報答他收留的恩情呢？

 

　　但是，齊磊有車有房，已經不缺錢了，現在的她，又能為齊磊做什麼呢？

 

　　腦裡靈光一閃，終於想到了！

 

　　腳步走去浴室，抱起還沒洗的髒衣服，全扔進洗衣機裡，又拿了掃把拖把，裡裡外外的，替齊磊把家裡打掃過了一遍。

 

　　忙了一上午，才剛坐下來歇歇腿，結果耳邊就傳來，洗衣機已經洗好衣服的提示聲。

 

　　她拿著籃子，將洗好的衣服裝進洗衣籃，接著又提著衣服走到陽台，抬眼一看，陽光很刺眼，萬里晴空無雲，是個洗衣服的好天氣。

 

　　她彎腰拿起一件襯衫，用力的抖了抖，掛上衣架，正想掛上頭頂的曬衣架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很悲劇的事情，…她居然掛不到！

 

　　在女人之中，她的個子並不算矮小，所以當她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簡直惱怒至極，齊磊，就算你個子高，也不能這麼欺負人的！

 

　　陳雨澄連哼了兩聲，不甘被曬衣架汙辱，越是掛不到，她就偏要掛！於是，她死命的墊著腳尖，忍著隨時會小腿抽筋的風險，終於把衣服曬完了。

 

　　隨風飄揚的一件件白襯衫，看得她心情很好，…一切都做好了，這裡，已經沒有她能為齊磊做的事了，…她，該走了。

 

　　齊磊睡醒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陳雨澄的身影，當他看見整個家裡，沒有她的身影時，心裡死寂一片。

 

　　微熱的風，從陽台的玻璃門吹進來，他蹙緊了眉，隱約看見一個身影，正奮力的替他曬衣服，嘴角彎起，露出笑意。

 

　　…恩，曬衣架還是改低一點好了，免得以後某人跟他哭訴說，他家的曬衣架瞧不起人。

 

　　陳雨澄轉過身，指尖勾著被風吹的紛亂的髮絲，將它們攏在耳後。

 

　　兩人瞬間都愣住了，雪白的窗簾橫在他們之間，隨風飄呀飄的，他們都看不清對方的容貌，只隱約能瞧見對方身影，這反而意外形成一種唯美的氣氛來。

 

　　陳雨澄望著眼前的頎長身影，向她微微彎下了身，然後，有什麼東西壓在了她的唇上，…溫熱的氣息傳了過來。

 

　　…他他他，齊磊吻了她？！

 

　　察覺到這個事實，陳雨澄完全傻愣在了原地，…齊磊，不會跟她早上一樣，一時沒睡醒吧？

 

　　得逞的某人笑了笑，嘴唇輕輕磨娑過可口的唇瓣，緩緩退開了身子，愉悅的欣賞小雨紅如蘋果的臉頰。

 

　　「…你吻我，為什麼？」

 

　　齊磊有些不解的反問：「想親一個人，還需要什麼理由？」

 

　　陳雨澄又呆住了，誰來告訴她，齊磊到底是沒睡醒？還是在夢遊啊？…還是，其實是她作夢？

 

　　齊磊敲了敲她額際，嘴角勾著淺笑。「看來也沒變多少，還和以前一樣，遲鈍的很。」

 

　　陳雨澄愕然抬頭，誒？如果是作夢，應該感覺不到痛的吧？所以那個什麼，齊磊真的吻了她？

 

　　…可是，為什麼？

 

　　「如果是你不喜歡的人，你也會親她嗎？」

 

　　齊磊無奈苦笑，不由反省自己，剛剛是不是真的嚇到小雨了？明明告訴自己不能急，結果他一個沒把持住，就吻了上去，…失策阿失策…。

 

　　他尷尬咳了一聲，最後還是認真的回答她：「要是我不喜歡，我幹麻親？」

 

　　陳雨澄“哦”了一聲，…所以總結下，齊磊的意思是，他親她，是喜歡她的意思嗎？可是，他明明…。

 

　　「你說過，你不喜歡我了，不是嗎？」

 

　　這次換齊磊愣住了，…他什麼時候說過，他不喜歡她了？

 

　　齊磊嘆了口氣，目光變得迷離：「…恩，陳雨澄，我不喜歡妳了。」

 

　　陳雨澄眼瞳黯然，心碎無痕，…果然，是她多想了，齊磊根本就不喜歡她，都過了這麼多年，他怎麼可能還喜歡她？他吻她，只是出於臨時起意，無關喜歡或不喜歡的問題，可是，她還是好難過。

 

　　她真是笨到家了，她到底要在同一個男人手裡栽過幾次，才肯放棄？非得聽他說一句，“我不喜歡你”，才知道死心嗎？

 

　　齊磊，你真的是個混蛋！…，但是，你明明這麼壞，我為什麼還這麼喜歡你呢？

 

　　齊磊拉過陳雨澄的手，將她拉向他懷裡，低沉好聽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的傳進她耳裡：「喜歡兩個字，已經不能承載，我對妳的感情…。所以我說，我不喜歡妳了，陳雨澄，這樣，妳能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哎，究竟是她太笨？還是齊磊說的太饒舌？為什麼她好像有聽沒有懂？

 

　　齊磊挫敗的看了她一眼，是他的錯，他高估小雨的智商了…，這下，她不但沒聽懂，反而被他弄得更糊塗了。

 

　　「那我換個說法好了。」齊磊拉開她，兩手握在她的雙肩上，目光認真：「陳雨澄，當年我曾經警告過妳，讓妳別來招惹我，但是，妳還是執意招惹了，那麼現在，即便妳後悔想要退出，我只能說，抱歉，我不允許。這一次，妳別想全身而退…。」

 

　　陳雨澄愣愣的點了下頭，好像有點聽明白了。

 

　　「所以，齊磊，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齊磊茫然鬆開了手，他從來沒有一刻，感到如此挫敗過。…都怪他，他這都什麼眼光啊？怎麼偏偏挑了一個像豬的女友？

 

　　「我不管妳了，妳自己想！」話說完，還真氣呼呼的走了。

 

　　陳雨澄大叫一聲，急忙追在他身後，嘴裡不停嚷著：「小氣鬼，仗著自己聰明就欺負人。」

 

　　「我沒欺負妳，是妳太笨了。」

 

　　三言兩語，某人把責任撇得很乾淨。

 

　　陳雨澄哇嗚一聲，又開始裝哭，不過齊磊很懂她，看都不看她一眼，自己走向書架前，伸手取了幾本關於建築的資料。

 

　　陳雨澄停下胡鬧行為，走到他身旁，語氣突然變得認真了起來：「…齊磊，你看看我。」

 

　　齊磊闔上書，果真抬眼看了看她。

 

　　「…我，可以嗎？我不是從前的陳雨澄了，現在的我，什麼都沒有，這樣的我，配得上你嗎？」

 

　　齊磊擰起眉，舉起手裡的書，狠狠敲上了陳雨澄的頭頂：「妳不覺得，妳自己問我的問題都很蠢嗎？當年的妳嫌棄過我嗎？」

 

　　「當然沒有！」

　　「那我現在嫌棄妳什麼？」

 

　　陳雨澄抱著自己被敲的頭頂，委屈嘟嚷：「你就說一句，“你喜歡我”會死啊？」

 

　　齊磊挑了挑眉，反問：「那妳怎麼不先說？」

 

　　言之有理，於是，她開口了：「齊磊，我喜歡你！」

 

　　齊磊滿意一笑，輕輕應了聲，然後什麼話也沒說，繼續低頭翻他的書。

 

　　───登登登！又上當了！她在心底，無限地吶喊，“陳雨澄，妳果然是豬轉世來著…。”

 

　　齊磊坐在那翻書的樣子，一下就讓陳雨澄忘了剛剛還在生氣齊磊耍她的事，他們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陪在對方身邊了。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可以回來齊磊身邊，可以像從前那樣，和他開心的打鬧，就算只是靜靜看他看書的樣子，她也覺得很開心很滿足。

 

　　她走到行李箱那，翻出藏在最底下，她最為寶貴的一樣東西，蹦蹦跳跳來到齊磊面前遞出。

 

　　齊磊一愣，目光停留在那張，他們唯一單獨合照的那張照片上，照片已經有些陳舊，上面也有水漬的痕跡，他可以想像，小雨曾經對著那張相片，肯定哭了一回又一回。

 

　　他伸手拉過她，抱著她坐進他懷裡：「小雨，以後，我們會有更多的相片的，它們會紀錄我們相愛的每一刻，不會再分開了。」

 

　　陳雨澄點了點頭，將身子又窩進齊磊懷裡幾分，眼淚很沒用的，又開始氾濫成災了。

 

　　齊磊嘆了口氣，將相片當成書籤闔上了書，拍著陳雨澄哭到顫抖的背，溫柔的哄著她。

 

　　這一刻能在一起，那些空白的年歲，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明媚和煦的陽光，照亮屋子的每一個小角落，驅趕走他們內心的黑暗，沒有猜忌，沒有疑惑，只是簡單純粹的相愛，依偎著對方相擁入眠。

 

　　數年來，他們都做著同一個美夢，可是如今，它再也不是一場夢，再也不會夢醒人散，而是真真切切的摸得著，聽得見對方沉穩的心跳。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劃破這溫馨美好的一刻。

 

　　齊磊擰著眉，從口袋摸出手機，懶洋洋的接了電話，大部分都是電話另一頭的人在說，他只負責適時的應了聲。

 

　　電話收了線，齊磊低頭看著捲縮在自己懷裡的小雨，柔聲喚她：「小雨，醒醒，帶妳去個地方。」

 

　　懷裡的人動了動，眼眸仍閉著，不肯起來。

 

　　「我餓了，不去。」

 

　　齊磊無奈一笑：「就是要帶妳去吃飯的，去不去？」

 

　　天性使然，陳雨澄立刻睜眼，翻身坐在他身上：「我去我去。」

 

　　齊磊坐起身，居高臨下的看她，冷哼一聲：「就說妳是豬還不承認。」然後，扔下哇哇大叫的豬，腳步走到廚房，在冰箱裡東翻西找，要給她吃點東西墊墊胃。

 

　　「齊磊，你這混蛋！你才是豬呢！」

 

　　陳雨澄氣急敗壞，她是愛吃了點，愛睡了點，腦子也笨了一點，但是，她不是豬！…因為，豬比她聰明……。

 

　　這時，齊磊拿著鍋鏟，探頭出來，如沐春風的笑了。「妳這麼愛吃蛋，配我這個混蛋，剛剛好。…我覺得，我應該挺下飯的。」

 

　　陳雨澄呆了，被自己的口水嗆得死去活來。…齊磊，你能不能別拿鍋鏟，雲淡風清的說出這種話嗎？你不覺丟人，我聽著都覺得丟人。

 

　　齊磊轉頭，笑咪咪的繼續做著他的飯。

 

　　因為工作很忙，他時常不在家吃飯，冰箱裡能稱作食材的，大概沒有超過三樣，今天替陳雨澄做的早餐，還是他歷經多月以來，第一次去超市買來的。

 

　　現在冰箱有的，都是早上沒用完的食材，他就是有心想替她做好吃的，也不可能馬上變出來，只能簡簡單單用個三明治，給她填飽肚子。

 

　　幸好陳雨澄很知足，也不太挑嘴，一個小小的三明治，就能輕鬆打發她。…也許，這也是他喜歡她的一個原因吧。

 

　　陳雨澄看齊磊的背影，微微笑著，這麼好看的背影，就算要她這麼看一輩子也不會膩。

 

　　一轉眼的功夫，齊磊已經做好三明治。

 

　　「好了，走吧，帶著路上吃。」

 

　　陳雨澄接過齊磊遞來的三明治，開開心心的咬了一口，然後什麼也沒問，乖乖跟著齊磊身後走了。

 

　　車子駛離車水馬龍的城市，萬丈高樓變成低瓦平房，喧囂街景也漸漸被草木取代。

 

　　陳雨澄終於有所驚覺，不安的問：「…齊磊，你不會嫌我豬，所以要把我給宰了吧？」

 

　　齊磊撇了她一眼，冷笑：「就算要宰，也得養肥了再宰，要是現在宰了妳，不符合經濟效益。」…這幾年，小雨比以前清瘦了不少，抱起來也輕了許多，看來日後他得勤勞點，好好把小雨少的肉給養回來。

 

　　陳雨澄頓時無語，齊磊果然是商人，沒血沒淚沒人性的大奸商！

 

　　漠然撇過頭，不願再搭理他，車子越往前行，她竟越覺得熟稔，全身微微顫著抖，…她來過這裡。

 

　　車子停妥，遠遠就看見，天幕月色下，站著一個女人，面容清麗溫婉，臉上淡淡淺笑著。

 

　　陳雨澄開了車門下來，身子卻站在車門邊，遲遲不敢走近，好半晌，才鼓起勇氣喊她：「…齊媽。」

 

　　齊媽點頭一笑，向她張開了雙臂：「小雨，快過來，齊媽等妳好久了。」

 

　　陳雨澄動了動腳步，一頭撲進齊媽懷裡，鼻尖又開始泛起酸意。

 

　　還記得，有一年過年，媽媽在法院忙著幾件棘手的官司，沒時間煮團圓飯，爸爸也在忙學校擴建的事情，沒空回來。

 

　　說來也好笑，大過年的，只是吃頓飯而已，在她身上竟然是這麼的難，每個人返鄉歡喜團圓，就她是一個人，齊磊大概隱約察覺出來了，卻什麼也沒問，只說要帶她去吃飯。

 

　　那時候，齊磊還沒有錢買車，於是，她跟著他，轉了一趟又一趟的公車，等到了的時候，她已經吐得快虛脫了。

 

　　也就是那時候，她第一次見到了齊媽，吃了他們家的團圓飯，齊磊電腦上的那張合照，也是那一年拍的。

 

　　他們要走的時候，齊媽還說，讓齊磊常常帶她回來吃飯，下次她來的時候，她會多煮一些她愛吃的。

 

　　…再之後，他們就分手了…。

 

　　誰也沒想到，那頓團圓飯，竟成為了唯一一次。

 

　　再見齊媽，她以為，也許齊媽會像陌生人般的看她，也或許會埋怨，她為什麼還回來糾纏她的兒子。…她沒想過，齊媽說的，會是那樣的一句話來，齊媽的那句等待，讓她的心徹底潰不成軍，那就好像，她只是一個出門在外工作的兒女，今天突然回家吃飯般的自然。

 

　　某人表情有些無奈：「媽，小雨是愛哭包也就算了，妳為什麼也跟著一起哭啊？」

 

　　「我想哭就哭，要你管！」齊媽困窘的笑了笑，接著話鋒一轉，變得犀利了起來：「對了，我還沒跟你算帳呢。要不是我今天打電話給明允，問問蕊蕊的狀況，恐怕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小雨回來的事，說！你打算瞞我多久？」

 

　　齊磊急忙喊冤：「我哪裡瞞妳了？妳一聲令下，我不就把人帶來了嗎？」

 

　　齊媽看了兒子一眼，嘆了口氣搖頭：「你這佔有慾也不知道像誰，該好好改改了，免得小雨又被你嚇跑。」

 

　　齊磊不甘示弱，冷哼一聲，語氣頗為得意：「她才捨不得跑！」就算小雨真跑了，他也會去追她的。

 

　　齊媽故作嘔吐狀，拉著陳雨澄進家門去了，把兒子扔在了外頭。

 

　　齊磊看著她們相偕離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小雨，我們都很開心妳回來了，這個家，因為有妳，好像又變得更完整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