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　晴時多雲偶陣雨　】　第６場雨

 

　　這頓飯吃得極其自然，一點也沒有因為分別數年，而顯得氣氛尷尬。

 

　　飯桌上，果真大多都是陳雨澄愛吃的，齊媽雖然只跟陳雨澄見過那麼一次面，但是卻常常在齊磊和齊蕊口中，聽到關於很多陳雨澄的話題，所以對陳雨澄，不但不陌生，反而還非常熟悉。

 

　　陳雨澄對他們而言，是極為特別的存在。

 

　　齊蕊因為身子不好，無法經常到學校上課，自然沒有所謂的朋友，陳雨澄，是蕊蕊最好的朋友，也是齊磊唯一承認的女朋友。

 

　　飯吃得再久，終歸也有散了的時候。

 

　　齊媽站在門外，依依不捨的拉著陳雨澄的手：「小雨，有空常常回來。」

 

　　陳雨澄重重的點頭，伸手抱了抱齊媽。「恩，一定。」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失約了。

 

　　兩人上了車，繼續踏上返家歸途，只是，路才開了一小段，齊磊就將車子靠邊，臨停在路肩。

 

　　「下車。」

 

　　陳雨澄滿臉不解，卻還是解了安全帶，乖乖的下了車。

 

　　只見齊磊從後車廂拿出個三角警示牌，擺在車子後幾公尺處，然後人朝著返家的反方向走了。

 

　　陳雨澄追上前，步行在他身旁：「怎麼回事？我們不回家嗎？」

 

　　「車子沒油了。」

 

　　…車子居然沒油了？陳雨澄倒抽一口涼氣，也就是說，他們被困在半山腰上了？…這麼要緊的事，齊磊的反應卻很奇怪，臉上沒有半點著急的模樣，也不急著打道路救援，只是自然而然放任事情發展。

 

　　要是換作以前的齊磊，絕對不會是現在處之泰然的樣子。

 

　　「你不打電話嗎？」

　　「這裡沒收訊，電話打不出去的。」

 

　　陳雨澄“哦”了一聲，繼續盲目的跟著他，越走越想不通，齊磊是個很細心的人，什麼事都能做到面面俱到，事先防範未然，實在不可能車子開到沒油，他會沒發現，除非……。

 

　　「…齊磊，你是不是故意的？」

 

　　齊磊笑了笑，居然很坦然的承認了。「…算是。」

 

　　…還真的是，陳雨澄頓時無語了…。

 

　　發覺陳雨澄的腳步沒有跟上，齊磊也跟著停下，一手插在口袋裡，微微側過身看她。「在我沒有確定，妳不會回美國之前，我會用盡一切方法的困住妳。」

 

　　月光下，齊磊原先就俢長的身影，又被襯得更加高大了起來，他站在那，目光深遂的見不到底，嘴角勾著，可是卻沒有笑意。

 

　　陳雨澄感到心似乎被扯痛了下，緊抿著嘴角快步走向他，伸手圈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懷裡，低啞啞的開口：「齊磊，我不走，不回美國了。」

 

　　齊磊先是一僵，爾後眼眸逐漸染上笑意，兩手輕輕摟著小雨。如今已經沒有什麼事，能比失去小雨，更讓他覺得可怕了。

 

　　山上沒有光害問題，只需他們一抬頭，便能將璀璨萬星全納入眼底，兩人牽著手，一同漫步在滿天星空下，如果不是意外的插曲，也許，他們都忽略了，能在喜歡的人身邊，和他看著同一片夜景，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

 

　　齊媽正要鎖門熄燈睡覺時，屋外迎面走近兩個人影，看得她心裡是又驚又喜。

 

　　齊磊大約說明了下情況，齊媽聽見他們今晚要住下來，高興的不得了，轉身找出蕊蕊的衣物，讓小雨洗好澡換上。

 

　　等齊磊洗好澡走出來時，陳雨澄已經倒在齊蕊床上昏睡了過去。

 

　　…睡姿還是一樣阿，手心拽著被子小小的一角，好好的蓋在了肚皮上，剩下的，則是毫不留情的踢到了床下。

 

　　…曾經不喜歡她的種種缺點，現在都演變成我愛她的一個部分…。

 

　　齊磊無奈一笑，走近陳雨澄身旁，彎身撈起被子替她蓋上，在她額際上親了親，這才甘願離去。

 

　　走出蕊蕊房裡，客廳還亮著燈，齊媽坐在那靜靜喝茶，齊磊了然於心的淺笑，走到她身旁坐下。

 

　　「說吧，媽等我什麼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結婚了吧？」

 

　　齊磊正喝著水，突然被嗆了一口：「媽，妳才見小雨兩次面，就要人家當妳媳婦，妳不覺得，妳這進度有點太趕了嗎？」

 

　　齊媽笑了笑，目光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磊磊，你知道我身子的，我是想，要是有個人陪著你，哪天媽走了，也能比較安心。」把齊磊交給小雨，是她心裡最好的安排。

 

　　「別說些不吉利的，妳知道我不愛聽。」

 

　　見齊磊脾氣又拗了起來，齊媽撇了撇嘴：「就算不考慮我，你難道就沒想過，要娶小雨嗎？」

 

　　「…我不是不想，只是不想那麼快。我和小雨之間畢竟也隔了許多年，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我想再給她點時間，不想給她壓力。」

 

　　二次施壓無效，齊媽只好先收兵，暫緩逼婚。「…這幾年，你不談感情，也不提小雨，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

 

　　齊磊啞然失笑：「不光是妳以為，我自己也以為，我已經放棄了。」

 

　　沒有希望的等，年復一年的一個人，久到他自己都忘了，他還在等一個人，等心裡的那場大雨。

 

　　直到她回來，親眼再見她，那些他深埋在心裡的感情，被他強制靜止的時光，又開始流動了起來，一切都只為了那個人。

 

　　「小雨看著像沒變，但是眼瞳的眸光騙不了人，那孩子這些年在外頭，肯定吃了不少苦頭，你要好好待她。」

 

　　齊磊點頭一笑：「那當然。」…原來，媽也察覺到了，小雨有時候，目光會無意間流露出的黯然。

 

　　他隱隱約約感覺的到，小雨好像下意識地在迴避什麼，明明想抓著他，可是又害怕抓著他，…很矛盾，但，那就是現在的小雨。

 

　　他不想逼她，如果他眼前唯一能做的事，是等待，那麼，他願意等，這些年都這麼等過來了，他就不相信，花上一輩子的時間，還能等不到她。

 

　　陳雨澄早上睡醒的時候，齊磊已經不在了，問了齊媽才知道，他出門去找救兵了，快的話，也許中午前他們就能走了。

 

　　齊媽一邊回答她，一邊忙著煮早飯，她心想，自己也不能這麼白吃白喝，於是過去幫忙齊媽。

 

　　「…小雨，磊磊這人，有時就是嘴壞了一點，但是，他還是挺好的一個人。」

　　「恩，我知道的。」

 

　　齊媽見開場白舖得不錯，又繼續把話說了下去：「家裡的事，妳別擔心，磊磊已經把錢都還了，以後，妳就安心跟著他就行。」

 

　　陳雨澄洗菜的手，突然一頓，苦笑：「齊媽，我不在乎這些的。」如果她心裡有過一絲介意，那麼當年也不會厚著臉皮，非要齊磊不可了。

 

　　「齊媽知道，齊媽是想，你們轉了那麼多年，現在又轉回了原點，那就別浪費了大把時光，不如就找個日子，把婚事給辦了吧。」昨晚兒子那沒戲，那換將來兒媳下手，總該會成功了吧？

 

　　陳雨澄沒說話，洗菜的水嘩啦啦的流，心神一下就飄了老遠，要和齊磊結婚阿…。

 

　　齊磊剛巧回來，目睹媽媽施壓手段，無奈搖頭一笑，走近她倆身邊。「媽，妳別嚇小雨了，她要被妳嚇跑了，我可就真的要當萬年光棍了。」

 

　　接著又是一陣齊家母子的唇槍舌戰，陳雨澄只負責在一旁傻笑，最後趕在中午前，他們離開了齊家。

 

　　齊磊專心開著車，眼角餘光瞧見小雨仍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禁開口：「小雨，我媽只是說笑的，妳別給自己壓力。」

 

　　陳雨澄望著他，愣愣的點了點頭淺笑。…謝謝你，齊磊。

 

　　「早上我接到明允的電話了，說是蕊蕊已經醒了。」

 

　　陳雨澄一掃剛剛眼裡的陰霾，此刻兩眼水亮亮的，滿心歡喜：「真的？那我們這就去看蕊蕊好不好？」

 

　　齊磊騰出一隻手，捏了捏陳雨澄的小臉：「好，妳說的都好。」這些年，他最為想念的，就是她的笑臉。

 

　　有時候，他情願她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想到什麼說什麼，坦率的表達自己，像以前依靠他一樣，做不來的事，就撒嬌喊他磊磊，那樣的小雨，也許很小孩子氣，但至少這樣，他不會察覺到他們的生疏，不會如此懊惱，卻找不出問題的癥結。

 

　　他們依然相愛，也重新在一起了，可是總有什麼，橫在他們之間，兩顆心明明那般靠近卻不親密。

 

　　他的心魔死了，但是，小雨的心魔呢？…如今困住她的心魔，又該是什麼？他該是最了解她的人，然而現在，腦裡竟沒有一點頭緒…。

 

　　陳雨澄沒有發覺到齊磊的心思，依舊笑臉盈盈。「齊磊，去看蕊蕊之前，我們先去超市一趟吧，我想買點東西。」

 

　　齊磊應了聲，將方向盤轉向，改開往附近的超市。

 

　　兩個人在超市裡買得正高興，齊磊就接到公司助理小林的求救電話，奈何他人在外頭，手邊沒有資料，不得已只好改變既定計畫，先行回家一趟。

 

　　齊磊在書房裡忙，陳雨澄也不吵他，自己抱著剛剛買回來的食材，一頭窩進廚房裡。

 

　　齊磊手邊事情忙完，鼻尖就傳來一陣飯菜香，他起身走了出去，看見陳雨澄在廚房忙碌的背影，一下就愣住了。

 

　　清晰規律的切菜聲，拿鍋翻炒的架式也行雲流水，爐上另一個鍋正在煲湯，水聲滾沸。

 

　　眼前這人，是從前那個不會做飯的小雨嗎？瞧她的動作沉靜又熟練，每道步驟都不馬虎，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多年累積而成的。

 

　　…他不在的時候，小雨已經學會了做飯，…她，又是為誰學的？做飯給誰吃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再想下去，他怕，怕忌妒的怒火，會掩蓋他失而復得的喜悅。

 

　　陳雨澄眼神專注的將菜起鍋，分裝在每個食盒裡，又把熬好的湯裝進一個小鍋裡，絲毫沒留意，背後過於注視她的目光。

 

　　她一轉身，就瞧見齊磊一聲不吭的站在她身後，嚇得她差點打翻了食盒。

 

　　「你怎麼站在那不說話，嚇死我了。」

 

　　齊磊斂下心思，笑了笑走近：「我怕我出聲，妳會一個不小心，就把手指給切了。」

 

　　「我才沒那麼笨！」

　　「那可說不定。」

 

　　……好吧，她承認，齊磊說對了，以前她確實切了自己的手不少次過。

 

　　陳雨澄尷尬一笑，轉了個話題：「我們快走吧，蕊蕊還在等呢。」

 

　　齊磊接過她手中的食盒，垂眸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哀怨：「只做給蕊蕊吃的？」

 

　　「也有你的啦！」陳雨澄臉一紅，拖著齊磊的手出門。「我想蕊蕊應該吃膩醫院的便當了，所以就親手做了幾樣，也不知道合不合蕊蕊的胃口…。」

 

　　「合不合蕊蕊的胃口，這我是不知道，但是，一定很合我的胃口。」話說完，一手拉過她，傾身親了陳雨澄臉頰一口。

 

　　陳雨澄望著他笑意的眼眸，腦袋一下就暈了，完全忘了自己白白被吃豆腐的事，齊磊的美男計，只要用在她身上，每每屢試不爽，…她真是太沒出息了…。

 

　　電梯到達，齊磊牽著陳雨澄一塊走了進去。

 

　　陳雨澄挽著他的手，身子輕輕靠著他：「…你要喜歡，以後我每天都做給你吃。」

 

　　齊磊身子一震，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握緊了她的手。…還是偶爾一次吧，每天做飯的話，小雨會太辛苦的。

 

　　到達醫院的時候，正好是吃飯的時間，姜明允推著輪椅上的蕊蕊，在醫院四周走走，透透氣吹風。

 

　　陳雨澄走上前，站在齊蕊的背後，她掐緊了手心，輕顫著開口：「…蕊蕊。」

 

　　齊蕊愣住了，這聲音，怎麼聽著那麼像小雨？她急切轉過頭，果真看見了她，她最好的朋友，陳雨澄。

 

　　陳雨澄動了動腳步，想要走近，齊蕊卻伸出了手，做出一個阻擋的手勢。

 

　　「別過來！」

　　「…蕊蕊……。」

 

　　齊蕊忍著情緒波動，語氣微微哽咽：「我還生妳氣呢，當年居然不說一聲就走了，我病了也不來看我，妳這壞女人。」話說完，眼眶不由得紅了。

 

　　陳雨澄哇的一聲，直接撲向了齊蕊：「蕊蕊，妳這麼好，我知道，妳絕對不會生我的氣的。」

 

　　齊蕊佯裝怒意，推了推她：「誰說的，我就生妳的氣了。」其實，早在見到小雨的剎那，她就算心裡曾經埋怨，也不生氣了，因為她，終究還是回來了，哥哥，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

 

　　「…蕊蕊，說謊會變成豬的。」以前某人都是這麼恐嚇她的…。

 

　　齊蕊忍不住笑了，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臉頰：「再豬也沒妳豬。」

 

　　陳雨澄有些哀怨嘟嚷：「說實話，有時候我常常在想，我會不會原本沒那麼豬，反而是被你們罵久了，真成豬了呢？」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姜明允，終於看不下去，狠狠補上一刀：「妳別那麼認真想這個問題，會汙辱豬的…。」

 

　　陳雨澄眼一瞪，轉過頭大叫：「你女朋友被圍攻，你也不來救援，你還是不是人啊？」

 

　　齊磊笑著走近，一把摟過她：「我是，妳不是…。」

 

　　陳雨澄氣得舉起手直往齊磊身上招呼去，未料齊磊一閃，陳雨澄撲了空，沒打著也就算了，還差點摔了跤。

 

　　齊磊拉住她，將她拖進自己懷裡。

 

　　姜明允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磊，你這麼聰明，怎麼就被陳雨澄拐了兩次呢？」

 

　　…什麼她拐他？誤會啊！陳雨澄清了清喉嚨，為自己平反出聲：「姜大醫生，這次你猜錯了，是他拐的我！」

 

　　齊蕊顯然也嚇了一跳，目光轉向哥哥齊磊。「…哥，小雨說的是真的？」哥哥性子傲，以前都是小雨追的他，他從沒有一次追小雨過，怎麼哥哥突然間就轉性了？

 

　　齊磊應了聲，淺淺一笑：「用一顆荷包蛋拐到手的。」

 

　　齊蕊和姜明允對看一眼，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小雨，妳果然是豬啊！

 

　　陳雨澄自知，她就一張嘴，怎麼也說不贏他們三張嘴，乾脆撤退微妙。她一手搶過齊磊手裡提著的食盒，將它放在蕊蕊的腿上。「…蕊蕊，我們吃飯吧，這是我為妳親手做的哦。」

 

　　「妳做的阿，…能吃嗎？」齊蕊不禁回想起，從前小雨煮飯給哥哥吃的各種慘狀，身子不由打了個冷顫。

 

　　「…蕊蕊，妳被他們帶壞了。」陳雨澄內心無限悲憾…，老天爺，快把那個善良可愛的蕊蕊還回來呀…。

 

　　齊磊和姜明允笑著看她們鬥嘴，靜靜跟在她們身後。

 

　　過去流逝的時光，他們無法追趕，但至少，他們能珍惜現在的時光，還能和那個人，相愛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