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　晴時多雲偶陣雨　】　第９場雨

　　陳雨澄摟著齊磊的脖子，像孩子般的賴在他身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他好看的菱角脣形。

　　齊磊擰了擰眉，伸手拉下陳雨澄不安分的手，懲罰似的，在她手背上留下一個咬痕。

　　陳雨澄縮了縮手，倒在齊磊懷裡，樂呵呵的直笑，突然覺得他們現在這樣好像孩子，什麼都不必想，也沒有複雜的大人心思，只是單純的你愛我，我愛你，白紙黑字般的簡簡單單。

　　熟悉的鈴聲響起，陳雨澄離開齊磊懷裡，腳步走向包包那，翻出包包裡的手機接聽。

　　一開始問候的中文，在聽到對方回話後，陳雨澄轉變語言，改以流利的英文對答。

　　齊磊渾身一震，小雨距離自己有些遙遠，隱約似乎聽見關於房子，還有離開的事，溫熱目光不由得變得深沉了下來。

　　陳雨澄握著手機，壓低音量，心想齊磊跟他公司同仁還在工作，不想打擾他們，正打算跟齊磊示意，她先回家等他，他們的事，回家再談，只是，當她分神轉頭看向齊磊，那冷冽的眼眸，看得她心裡一刺，齊磊又變成零下負18度的冰雕狀態了，而且比早上她來的時候，還要更為冰冷。

　　陳雨澄無奈一笑，掛了電話後，又重新窩回齊磊懷裡，然後當著他的面，按下聯絡人“宋廷浩”。

　　電話響了不出三聲就被接起，迎面第一句就是一陣破口大罵，之後內容不外乎都是些關心的話語，“妳去哪了？現在才知道給我打電話，小雨，妳知不知道我很擔心妳？”又或者，“妳一個人回去，也不事先告訴我，要是妳出了什麼事，妳讓我怎麼辦？”

　　陳雨澄靜靜聽著，任憑宋廷浩對她一下咆哮，一下又溫柔的詭異，半句話也不吭。

　　齊磊滿臉不悅，冷若冰霜，小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就算被人罵，也不反擊了？以前要是有人敢罵她，她都會馬上哇哇大叫的。

　　…宋廷浩對小雨來說，絕對不止是一般人，可能蘊藏更多，他不想知道的感情牽絆。宋廷浩那句“小雨在美國的日子，都是我陪著她的。”多麼簡單明瞭的一句話，已經壓得他無法翻身。

　　人心是肉做的，再冷血的人，面對一個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的人，不可能不動搖。

　　於他而言，自然也是。

　　感情上，他不遲鈍，他很早就知道林思穎喜歡他，即便和小雨分開，他心裡也始終只有小雨，可是他不是聖人，這些年林思穎的好，他不可能無所動搖，但動搖的感情，不是愛情，而是同情。

　　因為知道她心裡喜歡自己的苦，所以始終無法做到對她狠絕的地步，他接受她出現在他左右，接納她成為自己的夥伴，偶爾回應她身為朋友的關心，他的一次次忍讓，不知內情的人，說他們這是在曖昧。

　　齊磊不知道自己這樣對林思穎，到底算不算是溫柔？他時常在想，他的這種忍讓性質的“溫柔”，也許是種殘忍，不明確的拒絕，其實傷人最深，那就像被紙張割到手，傷口很小，可是輕輕一碰，總讓人感覺很疼。

　　他的保持距離，等同變相的給林思穎希望，卻又對她的希望視而不見，冷冷看著她無數次的失望，然後放任她的心無限循環下去，他們都在等著對方先舉白旗投降。

　　對陳雨澄，他的愛，是石頭般的堅定不移，但對其他人，卻是到了能砸死人，自已也無關痛癢的冷血地步。

　　他和林思穎，清清白白，不該有的事情，絕對沒有發生，但是，小雨和宋廷浩呢？如果，他們曾是戀人，他該怎麼面對眼前的小雨？自負高傲如他，能接受小雨心裡，曾經有過別人嗎？

　　不知不覺間，齊磊的眉宇流露出冷酷神色，雙手悄然緊握成拳…。

　　氣氛死寂，手機話筒裡，不停傳來宋廷浩叨唸陳雨澄的聲音，句句皆隱隱透出關心，聽得齊磊內心醋意翻騰，都想扔下懷中的陳雨澄，自己起身閃人了。

　　「小雨，我前幾天回國了，這次回來，是特意來接妳的，妳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回美國？」

　　齊磊身子一僵，呼吸突然變得薄弱了起來，…六年前，小雨無聲別離，他已經崩潰過一次，六年後，他卻要眼睜睜看著小雨，在他面前跟別的男人走嗎？到那時候，再頑強的石頭，也會碎成沙塵，微風揚起，便是盡數消失的徹底，蕩然無存了。

　　陳雨澄伸手覆在齊磊緊握的拳頭上，撐起在齊磊懷裡捲縮的身子，抬眼與齊磊漆黑如墨的眼瞳對視，不疾不徐的說著：「我不走。」

　　陳雨澄笑眼凝望，齊磊一愣，雙目茫然，一時間竟不知道，小雨這句話，到底是對宋廷浩說的？還是對他說的？

　　電話另一頭的宋廷浩顯然也嚇到了，呆了好幾秒，才終於爆發般的怒吼：「陳雨澄，妳搞什麼鬼？不是說好，只讓妳一個人回去待幾天，跟過去好好做個告別，之後就再也不回去的嗎？」

　　齊磊聽聞，反手緊緊握住陳雨澄的手，…宋廷浩說，小雨要跟過去告別？告別什麼？告別，…他嗎？

　　腦子裡突然閃現出，大雷雨夜，他和小雨在咖啡廳重逢的畫面，…如果不是意外偶遇，陳雨澄是不是就會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的生命裡？讓他連一點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陳雨澄眉間微擰，齊磊抓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可是，她不想掙脫，就算骨頭被齊磊掐碎了也沒關係，至少那樣，他們的骨血就可以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

　　陳雨澄淡然一笑，悠悠開口：「說什麼要瀟灑告別都是假的，事實上，只是我為自己想那人想的快瘋了所找的藉口罷了。我回來，從來就不敢奢望自己能碰上他，我只是想，能回來跟他仰望同一片天空也好。」

　　齊磊聽著，心裡不由泛起了酸楚，伸手摟緊了陳雨澄，抱著她轉動椅子，和她面朝辦公室的大片落地窗，窗外夕陽西下，暖洋洋的橙色，鍍了一層柔光在他們身上。

　　「小雨，妳遇見齊磊了，對嗎？」

　　「恩。我和他，正一起看著同一片天空。…為了他，也為了我自己，我決定不走了。」

　　「小雨，也許有一天，妳會發現自己的這個決定是錯的，不是我老愛潑妳冷水，妳想過嗎？…六年，你們分開六年了，妳以為，只要你們相愛，那六年在你們之間，就真的一點影響也沒有？」

　　「錯又怎麼樣？就算將來後悔又怎麼樣？以前，我總是顧慮太多，傷了他，也傷了我自己。六年前，我已經失去過齊磊一次，這次就算萬劫不復，我也要愛他，兩個人在一起，能開開心心的，其實就已經足夠了，我相信齊磊也跟我是同樣的想法。」

　　陳雨澄看了齊磊一眼，似乎想確認，齊磊是不是真的跟自己說的一樣，都是同樣的想法？

　　齊磊笑了笑，肯定的點了點頭，甚至還做出稚氣未脫的舉動，他拉過陳雨澄的手，彎起她的小指，與他小指互勾著手，蓋上拇指印，算是締結契約。

　　宋廷浩嘆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事到如今，誰也勸不住妳。」

　　「哈哈，還是你懂我。」

　　陳雨澄將頭倚在齊磊肩上，心裡鬆了一口氣，她真怕，萬一宋廷浩不同意她留下來，那就糟了！因為依宋廷浩的脾氣，他肯定會想盡辦法找出她，然後強行把她綁走帶回美國，讓她向齊磊好好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哥，美國房子的事，就麻煩你處理了，我剛剛已經跟媽媽的律師朋友聯絡好了，之後如果需要什麼其他文件，你就馬上通知我，我到時候再寄到美國去。」

　　齊磊身子又是一震，陳雨澄喊宋廷浩“哥？”這到底怎麼回事？如果他沒記錯，小雨應該是獨生女才對，她哪來的哥哥？

　　齊磊轉回椅子，伸手抓過一張廢紙，鋼筆下，蒼勁有力的字跡，一一躍於紙面上：“妳什麼時候多了個哥哥？我怎麼不知道？”

　　陳雨澄接過筆，在齊磊筆跡下寫著：“是表哥。”

　　齊磊愣了會，他怎麼沒想到，小雨也是有表哥的呢？…他他他，昨天居然還說那些話得罪了宋廷浩，這下慘了……。

　　陳雨澄看見齊磊皺眉的神色，拿起鋼筆又寫在了紙上，問他：“怎麼了？”

　　“我昨天見過他了。”

　　“誰？我表哥？”

　　“恩，還說了些激怒他的話。…對了，他喜歡什麼？”

　　“問這個幹麻？”

　　“昨天無意得罪了表大舅子，我正在想辦法補救。”

　　陳雨澄看著齊磊寫的“表大舅子”四個字，啞然失笑，目光淡然悠遠。

　　電話另一頭的宋廷浩，對於幫忙處理陳雨澄房子的事，考慮了很久，終於回答：「手續很麻煩，我不要，妳自己回來處理。」

　　陳雨澄冷哼了聲：「我是想回去自己處理的，但是某人不肯放人。」提起這事就來氣，昨夜她只差沒被啃得剩下白骨了。

　　“某人”內心再次遭受打擊，低頭反省中…，齊磊阿齊磊，這下好極了，得罪了表大舅子不說，還該死的誤會了未來老婆，腦子聰明有什麼用？一遇到陳雨澄的事，還不是全不管用！

　　宋廷浩事不關己的訕笑：「齊磊不肯放人，那是妳的事，妳自己去求他，反正這個忙，我不幫。」

　　陳雨澄一面開始裝哭，一面抓著鋼筆，飛快的寫著：“林思穎有男朋友了沒有？”

　　齊磊看著小雨的字，愣了好些會，才終於回寫：“沒有。”

　　電話又傳來宋廷浩懶洋洋的聲音：「妳少在那裝哭，要裝就裝得像點。」裝哭是小雨的老把戲，以前一兩次用著，也許還管用，現在他們都熟識那麼多年了，早就騙不過他了。

　　「哼，我不裝了！」陳雨澄收起哭音，狡詐一笑：「…哥，不如我們來個交易吧。」

　　「什麼交易？」聽見交易二字，宋廷浩精神都來了，他最喜歡跟人交易了，尤其是能佔人便宜的事！

　　「你幫我處理美國房子的事，我幫你介紹女朋友。…如何？這個交易應該不錯吧？」

　　她這表哥長得不錯，就是性格有點惡劣，以至於他都光棍了好些年，阿姨在一旁是急得半死，倒是他本人還老神在在，早忘了戀愛兩個字怎麼寫。

　　齊磊聽著岔了口氣，差點咳出聲來，小雨問他林思穎是不是單身，原來是想打她的主意，她的膽子也真是夠大的了。

　　說她膽子大，原因無他，林思穎跟他一樣，是學校出了名的難搞人物，是男人都想追她，追不到手沒關係，林思穎還會順帶打擊人心，讓人再也不敢追她，她自己則一勞永逸，爲學生生活圖個後續清靜。

　　感情上，除了小雨外，他對誰都心狠絕情，可是，林思穎那人卻能比他更狠心。

　　近日，他漸漸發覺了一件事，六年後的小雨，變得聰明許多，也勇敢了許多，對於自己想要的，敢爭，敢搶，這點，跟剛認識她的時候一樣，但是又比那時候，多了份堅毅果敢。

　　現在她還知道，要用林思穎去跟宋廷浩協商，如果談成了，美國棘手的房子事情，全都能扔給宋廷浩處理，自己還可以免了林思穎這個情敵後患，真是好一個一箭雙雕，如今的小雨，怎能不算聰明？

　　但不管怎麼變，小雨還是小雨，嗜吃和嗜睡的本性依舊，善良的本質，也並沒有因為歲月而改變，也許，他是該慶幸的，小雨沒有被社會的現實抹去太多。

　　宋廷浩冷笑一聲，沒有輕易上當。「小雨，我標準向來很高的，妳別介紹什麼阿貓阿狗的來敷衍我。」

　　陳雨澄臉上笑的更開心了：「對方是齊磊系上的系花，校排第二名畢業，本人不僅是個大美女，還是個才女，我們學校很多人追她，但是都沒有追到手。…怎麼樣？要不要？」

　　宋廷浩的防衛心越重，越容易上鈎，因為她這個表哥沒什麼特別嗜好，唯獨喜歡挑戰不可能的任務，舉凡越難到手的，他越想去征服，自視甚高。

　　放長線釣大魚的理論，她還是懂一點的，這次她的線，放得可長了，她就偏不信，宋廷浩會不上鈎！更何況，林思穎在魚種來說，應該也算是頂级黑鮪魚的级別了吧？！

　　「妳少誆我，要是有那麼好的女人，為什麼齊磊不選她，非要選妳？豬也知道要選哪個吧？」

　　陳雨澄登時感到芒刺在背，咬牙惡狠狠的說著：「…他就喜歡豬一樣的我，不行嗎？你少跟我囉哩叭嗦的，就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

　　宋廷浩停頓了兩秒，最後果真沒讓陳雨澄失望，聲音聽起來躍躍欲試：「就看在她是懸崖峭壁上的一朶孤嶺花的份上，這交易我接了！小雨，美國房子的事，我一定馬上處理好，妳等著。」

　　陳雨澄還來不及說句“哥，謝謝你。”，宋廷浩就把電話掛了，陳雨澄看著手機屏幕，搖頭無可奈何一笑。…表哥，原來你也挺笨的。

　　齊磊轉著手中的鋼筆，好整以暇的看著懷裡的陳雨澄：「小雨，妳打算到時候怎麼把林思穎拐出來？如果說要介紹朋友，她肯定會說不要的。」

　　陳雨澄嘿嘿一笑，不停朝齊磊擠眉弄眼：「擔心什麼？不是還有你嗎？」

　　齊磊挑眉，滿臉不解：「我？關我什麼事？是妳答應妳表哥，妳要替他牽線介紹的，別想拖我下水。」

　　陳雨澄摟著齊磊的脖子，眨了眨招牌月牙笑眼：「跟她明說當然不行，但是，如果以你的名義約她出來吃飯，那肯定是百分之一百的可行！」

　　「好阿妳，居然把我也算計下去了！」齊磊佯裝不滿，毫不手軟的捏著陳雨澄的臉頰，將她拉成了個“大嘴臉”的搞怪模樣。

　　陳雨澄打了下他的手，解救出自己變形的臉，她揉著無辜的臉頰，低聲嘟嚷：「放著美男計不用，什麼時候要用？誰叫你長得這般禍害眾生的模樣，不多拿出來用用，多可惜阿…。」

　　齊磊笑容一僵，什麼叫他長得禍害眾生？…唉，算了，看在他昨晚誤會小雨的失誤上，他就不跟她計較措辭不當的事了，暫時把小雨的這句碎語，當作是對他面貌的讚美好了，畢竟禍害眾生的臉，也不是人人都能長的。

　　六年後的陳雨澄，呈現了許多他覺得陌生的面向，但是，他也知道，那是不可抗拒的改變，也是一種成長的體現，試問，世上又有誰能夠經歷歲月風霜，內心卻依舊不變的呢？改變，不過是讓自己能夠在這個複雜環境下，選擇生存下來的一種手段罷了。

　　小雨，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妳一個人又是怎麼走到現在的？我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成就了現在這樣的妳？

　　陳雨澄拉了拉齊磊的衣袖，笑意斂去：「…齊磊，如果你不喜歡，以你的名義去約林思穎吃飯，那要不然，我還是回去美國一趟，親自處理吧。」

　　都怪她，自己仗著齊磊寵她愛她，都忘了尊重齊磊自己的意思，明明自己已經下定決心，只要齊磊不喜歡的事，她是絕不會做的。…林思穎如果行不通，也還有咖啡廳的同事葉琦，到時候，讓小葉來頂替一下林思穎就是了。

　　齊磊搖了搖頭，圈緊了陳雨澄的腰：「美男計就美男計，妳要喜歡，就儘管拿去用吧，…反正，林思穎也說了，要請我們吃頓飯，到時候，妳把妳表哥叫來，裝作是不期而遇，然後自然而然的介紹他們認識就好，這樣既能不被林思穎察覺出來，又能履行妳對妳表哥的承諾，一舉兩得。」

　　陳雨澄呆了，齊磊真不愧聰明，她剛剛還偷偷懊惱，到時候該怎麼製造機會呢，結果齊磊已經全想好了，一手安置妥當，只等她點頭。…不過，林思穎好端端的，幹麻請他們吃飯？她和林思穎的關係，過去好像並不算和睦吧？

　　「林思穎要請我們吃飯？為什麼？禮多必有詐，說，她是想在飯局上灌醉你？還是想辦法拖走我？」

　　齊磊不由得大笑出聲，小雨這腦子裡是什麼八股劇情啊？又不是什麼八點檔的肥皂劇！

　　他伸手彈了下陳雨澄的額頭：「小腦袋瓜淨想那些有的沒的！她說，好像過去欠了我們什麼的，所以想請我們吃飯彌補。」

　　陳雨澄愣住了，林思穎欠他們？她又欠什麼了？為什麼她這個當事者會什麼都不記得？

　　倏地，一個深夜大雷雨的情景，清晰投映在她腦海裡，…她好像能隱約猜到，林思穎到底欠了他們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