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時多雲偶陣雨 】 第場雨

 

  他和她的距離,不只是心的問題,還存在著地理位置的問題,這麼遙遠,相隔著一望無際的海洋,他,能越過去嗎?

 

  驕傲如他,這一刻,齊磊卻沒有了把握。

 

  「妳移民了?移民哪裡?」明知故問,可是只要能和小雨多說上一句話,他不介意廢話連篇。

 

  「移民?…算是吧。」陳雨澄無奈笑了聲又回答:「美國,洛杉磯。」

 

  「移民很多年了?」

 

  陳雨澄目光黯然,微微扯著笑:「恩,這次是移民後,我第二次回國。」

 

  齊磊點了點頭,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讓話題繼續,只能無語沉默著。

 

  小雨說,她移民很多年了,…那大概是分手後,小雨就去了美國吧,因為也是那時候,他再也找不到小雨。

 

  以前,因為小雨不擅長理科,所以大學才選了音樂系,她不光數學不好,英文也其差無比,但那時候,偏偏有一門古典音樂史是必修課,用的還是原文書,她時常捧著書,日日追在他身後,淚眼汪汪的跟他求救。

 

  拜笨蛋女友所賜,那學期,他的古典音樂史已經打好了基礎,期中跟期末的時候,他甚至還能幫她猜考題跟複習。

 

  可是,現在的小雨不需要了,她在美國洛杉磯待了那麼多年,也許,英文已經能說的比他還好了。

 

  陳雨澄感到空氣裡的一陣低壓,忍不住開口,想緩緩氣氛。「…你呢?出差?」

 

  齊磊微愣,…出什麼差啊?我是來追妳的!當然,這種話是不能說的。

 

  「恩,出差,去上海。」

 

  陳雨澄“哦”了一聲,又陷入沉默,突然間,愕然抬頭,手指向貴賓室裡的電視屏幕上,上頭顯示著登機的時間表。

 

  「那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要登機了嗎?你這樣會來不及吧?」

 

  齊磊淡然的笑了笑,眼也不抬的回:「不是那一班班機。」更正確的來說,是沒有一班飛機,是他待會要搭的。

 

  …小雨還是一樣,一點點小事就能鬼吼鬼叫的,他怎麼會覺得,小雨已經變了呢?說不定,小雨還是從前的小雨,只是被她刻意藏起來罷了,只要他有心,就能把那個小雨找回來,找回他身邊。

 

  現在的他,不再因為家世自卑了,因為他做好了,要配上她的準備,也許有些時候,他仍然會自卑,但是這一次,就算自卑,他也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任她走了。

 

  因為跟自卑比起來,失去小雨,更讓他痛不欲生…。

 

  陳雨澄看了齊磊一會,終於還是又忍不住問他:「你就這樣去上海出差?」會有這個疑問,是因為齊磊身邊,一個隨身行李都沒有,實在簡便的不可思議。

 

  齊磊身子一僵,看來分別這幾年,小雨大有長進,不但腦子變聰明了,觀察力也變得很敏銳,但是,她忘了,他是齊磊,維持大學四年榜首的學霸,頭腦毫無疑問是一等一的好。

 

  齊磊笑了笑回答:「行李託運了,而且這次出差是當天來回,也不需要帶什麼行李。」話說完,突然覺得,自己原來也長進了,尤其在信口胡謅這方面。

 

  齊磊看了她一眼,又裝不知道實情的瞎問:「不是要回美國嗎?怎麼不登機?」

 

  陳雨澄低著頭,臉上火辣辣的紅,以羞愧到不行的聲音,微微開口:「…護照出了點問題,航空公司的經理,正在幫我處理…。」完了,齊磊一定在心裡偷偷笑她吧,就像從前那樣,笑她笨到家了。

 

  齊磊臉上確實是大大的笑容,不過跟陳雨澄內心想的,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小雨,妳的護照在我這裡,只要我不肯給,今天妳哪也別想去。我們就這麼耗著,最好能耗個天荒地老,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哪一天,妳又要離我遠去…。

 

  他們曖昧又詭異的獨處,齊磊刻意不看她,把目光看向窗外,陳雨澄低著頭,手指纏繞著髮絲纏緊又放開數回,齊磊透過玻璃反射,將陳雨澄的一舉一動,全看進眼底。

 

  那是小雨特有的習慣,只要做錯事,或者緊張的時候,就會無意識般,手指纏著頭髮把玩,然而她本人對自己的這種習慣,卻一無所知。

 

  …這麼說來,小雨現在感覺緊張,是因為他?因為和他獨處?

 

  有了這個推測,齊磊的心情簡直好的不能再好了,這無非說明,現在的他在小雨面前,並不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齊磊的推測沒有錯,陳雨澄確實在緊張,因為他的存在。

 

  …怎麼辦?齊磊就在她伸手可以觸及的距離,她的心跳好快,空氣都是齊磊的氣息,她覺得自己都快呼吸不到空氣昏過去了。

 

  要想解決眼前的困境,她不是不知道,只要她起身離開,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她捨不得,…捨不得好不容易能和齊磊這麼靠近,卻又要離去,捨不得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待在他身邊的機會。

 

  回到美國後,她和齊磊,大概又會變成兩條平行線,她會接受那樣的結局,但至少現在,讓她沉醉在有他在的狀態裡,而不是一直做著夢裡有他,睜眼就不復存在的夢境。

 

  此時此刻,她不想走,就算明知道,等回美國後,每每回想起這一天,她會萬般心痛,可是即使是那樣,她還是不想走…。

 

  齊磊,你就在我眼前,但是,我該怎麼告訴你,我其實還愛著你?…你知道後,肯定會討厭我的,甚至覺得我很煩人的,對吧?那我…,還是不要告訴你。因為比起你的不喜歡,我更無法接受你的厭惡…。

 

  劃破沉默的手機鈴聲響起,是齊磊的,他看著手機陌生的號碼,最後仍是擰著眉接通了電話。

 

  「喂?是,我是齊磊。…蕊蕊?醫院?…好,我知道了,我現在馬上過去。」電話斷了線,齊磊站起身,腳步急忙走向貴賓室的門口。

 

  …蕊蕊,齊蕊,…剛剛聽齊磊提到醫院,難道是蕊蕊出事了?陳雨澄緊跟著站起身,伸手拉住了齊磊的衣袖。

 

  齊磊愣然轉回頭,目光錯愕的看著小雨拉著他的衣袖。

 

  不同於他的詫異,陳雨澄對上他的目光,卻是無比的堅毅:「我也一起去。」

 

  齊磊回過神點了點頭:「那好,我們走。」伸手牽過陳雨澄的手,快歩離去。

 

  走得匆忙,陳雨澄把護照還有要回美國的事,完完全全丟在了腦後,就連齊磊說,他要去上海出差,可是既沒打電話說,自己不能去了,又沒有去櫃檯要求退還行李,對於齊磊話裡漏洞百出,曝露在外的種種異狀,渾然不覺。

 

  一直以來,她就是這樣,腦子裡想了一件事,就不能思考其他事,不像齊磊可以一心多用,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才會只一直愛著齊磊,而學不會去愛其他人。

 

  齊磊開車開的很快,可是面容卻很鎮定,她知道,齊磊心裡其實很著急,因為從前,她也見過那樣的齊磊。

 

  起因和現在都是一樣,因為一個人,齊磊的妹妹,齊蕊。

 

  初次見蕊蕊,是她大二的時候,那是個很炎熱的夏天,一個長得白白淨淨,五官就像陶瓷捏的漂亮女孩,突然無預警就昏倒在她面前。

 

  她嚇死了,急忙衝到她身邊,手不停的抖呀抖的,打電話給了爸爸,…為什麼不是打電話叫救護車呢?很簡單,因為她笨,沒想到。當時空白的腦海裡,只記得爸爸的電話號碼。

 

  不一會,校醫來了,指使著幾個大學生,把人給抬走了,她不放心,自告奮勇的擔了照顧她的責任。

 

  於是,自從闊別那個雨天之後,她又再次和齊磊相遇了,也因此和蕊蕊成為了朋友。

 

  但是,也是因為那一次,他們的家世,毫無隱瞞的暴露在對方面前,成為了齊磊日後的心魔。

 

  她是那所大學理事長的女兒,媽媽是法院的最高法官,雖然不是企業名門,但也算是書香世家了,至少在齊磊眼裡,她是那樣的出身。

 

  如果陳雨澄的出身是天,那麼,齊磊的出身無疑就是地。

 

  他的爸爸終日嗜賭,賭掉了整個家還不夠,還跟錢莊借錢,利息滾著滾著,就滾了一千八百萬的天文數字,最後還不負責任的跑了。媽媽身子不好,一直都是在家休養,知道爸爸欠債的時候,昏倒過好幾次,蕊蕊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一年下來,有大半的時間,都在跟死神拔河,齊磊,是那個家的唯一支柱。

 

  大學還沒畢業,身上就背了一千八百萬,再加上蕊蕊的住院手術費,他每天都在過生不如死的日子,打工的時間,永遠比他睡覺的時間多。

 

  臉長得好有什麼用,他沒有錢,等於是無用。如果他的面貌可以換錢,那他肯定賣了。…他沒有時間談戀愛,因為他需要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賺錢還錢身上。

 

  他以為,他會一直過那樣的日子,直到他遇見了陳雨澄,那個明知道,他窮得連鬼都不想抓他,卻還是常常追在他身後,傻傻說喜歡他的女孩子。

 

  有一次,他真的被逼急了,就衝動說了好,答應讓她當他的女朋友,當時,他不是認真的,他只是覺得,他嘴都快說爛了,她還是不放棄,那麼,就讓她親身經歷吧。

 

  他甚至是帶點看好戲的意思,等著她打退堂鼓,因為他知道,以她這麼嬌生慣養,過慣好日子的理事長千金,要是親眼目睹他過的苦日子,肯定會逃之夭夭,…因為他,真的太窮了。

 

  可是,事與願違,他低估了她的喜歡。

 

  他去工地打工,她就在旁邊幫他搬磚頭,他坐下休息,她又是遞水又是遞毛巾,也不管自己滿臉髒兮兮,只知道傻呼呼的衝著他笑,就連她拉大提琴的手,也因為搬磚頭,變得不再柔白細嫩…。

 

  他不只一次的阻止過她,但是都被她嚴聲拒絕,因為她說,她是他的女朋友。他是來打工,可是她不是,她是來見男朋友的。

 

  他去餐廳打工,她會在他幫其他客人點餐的時候,手拿著抹布,偷偷幫他整理,隔壁剛吃完的桌面。

 

  這一次,她說,她是來跟男朋友約會的。

 

  他去電影院打工,她也會站在他身邊,因為她說,她沒有跟男朋友看過電影,而且坐久了腳會酸,還會被後面的人踢椅背,她不喜歡,所以站著看剛剛好。

 

  教授出的報告,他常常寫到一半就不小心睡著,但是醒來後,就會發現報告已經有人替他寫好,…儘管都是錯的,他必須再另外花時間,重新寫過一遍。

 

  要是問了她,為什麼要替我寫報告?她會氣鼓鼓的回答,怎麼?誰規定學音樂的,就不能學建築了?他這分明是歧視。

 

  她總能理直氣壯的,說出一千零一個說服他的理由,可是他知道,陳雨澄是想分擔他的辛苦,她很傻,只覺得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那些苦都不算苦,見不到他,對她而言,才是真的苦。

 

  大部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齊磊幾乎都在生氣,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陳雨澄真的太笨了,他常常被氣得跳腳,另一部分,是氣自己沒用,只會讓陳雨澄跟著他吃苦。

 

  他喜歡她,他愛她,在每一次陳雨澄犯傻的時候,…在失去陳雨澄之後的每一天,與日俱增。

 

  車子停妥在醫院停車場,齊磊剛下車,就直接衝到了手術室…。

 

  他看著手術燈亮起,一旁電視屏幕上,病患寫著齊蕊,開刀醫生寫著姜明允,兩眼茫然。

 

  …蕊蕊,妳最喜歡的明允,現在就在妳身邊陪著妳,妳一定要給哥哥爭口氣,這一次也絕對不能倒下,知道嗎?蕊蕊…。

 

  齊磊兩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裡,目光投射在窗外,一盞盞亮起的萬家燈火。四周寧靜又黑暗,如同他此刻內心的世界。

 

  陳雨澄看著齊磊的背影,心疼的又開始想哭,她走到他身後,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伸手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齊磊轉過臉來,眼睛已沒有剛剛在機場得知消息的慌亂,取而代之,是一片死寂,那種死寂,讓陳雨澄看的有些害怕,就好像明明朝湖裡丟了顆石頭,可是卻沒有一點水花濺上,無邊無際的絕望…。

 

  「…齊磊,我在這裡…。」其實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說出這麼意義不明的話來?但是,她想讓齊磊知道,她會在他需要的時候,陪在他身邊,就好比以前一樣。

 

  齊磊甩開她的手,在她錯愕的時候,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使力拉過她,將她拉進他懷裡,緊緊抱著她。

 

  齊磊的力氣很大,好像要把她骨頭壓碎似的,痛的她想大叫,可是她沒有喊,也沒有掙扎,反而伸手輕輕的抱住他,…齊磊在壓抑,壓抑他心裡的崩潰,蕊蕊在跟死神打仗,齊磊在外頭也在打仗,跟自己的脆弱打仗。

 

  「別怕,別擔心,蕊蕊會沒事的。」陳雨澄抱著他,語調輕柔的,就像天際那抹柔和的月光。「你是她哥哥,更應該要相信蕊蕊的,不是嗎?」

 

  齊磊應了聲,終於放輕了力道,卻依舊一直抱著陳雨澄,沒有鬆手。

 

  …小雨,我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當年輕易放開了妳,失去妳的每個午夜夢迴,我都在懊悔,當年為什麼沒有厚著臉皮去挽回妳?即便我是個窮小子,明知打從一開始,我就配不上妳,我也不應該就這麼放棄妳,不應該顧忌別人說我高攀的閒言碎語,不應該死守我那沒用的孤傲。

 

  小雨,這一次,我不想放開妳了,只要妳肯回來,妳要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而且這次,我絕對不會常常生妳氣,絕對會讓妳過好日子,真的,我發誓,這次絶不騙妳…。

 

  他們並肩坐在手術室外面的椅子上,齊磊摟著陳雨澄,她抱著他的腰際,將頭靠在齊磊的肩上,他們彼此依偎,給對方撐下去的勇氣,就像當年,他們一起走過的那些風風雨雨。

 

  時間臨近十二點,齊蕊終於從手術室被推了出來,姜明允一臉疲憊,向齊磊他們點了點頭,示意最危險的難關,已經順利度過。

 

  齊蕊的病房內,他們三個人各佔一角,目光都專注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齊蕊,這個將他們連繫起來的關鍵人物。

 

  「磊,我們談談。」姜明允丟下話,率先往病房外走去。

 

  齊磊點了點頭,默然跟著姜明允身後離開。…蕊蕊的身子,也許快到盡頭了,否則姜明允不會是心灰如縞的表情。

 

  果不其然,姜明允說了,如果蕊蕊遲遲不能等到移植心臟,…最快,也就這一兩年的事了…。

 

  蕊蕊身子一向不好,她能堅持那麼多年,老天爺已經算很慈愛了,可是,蕊蕊還是花開正盛的年紀啊,他這當哥哥的,還沒有讓蕊蕊多過上幾年好日子,老天爺怎麼捨得…。

 

  齊磊踏著沉重的步伐,重新歩回蕊蕊的病房,門一開,就看見陳雨澄和護士小姐在交談一些關於照顧事項,還有飲食注意什麼的,追問的很仔細。

 

  齊磊不由一愣,那樣的小雨,讓他覺得很陌生,以前總是粗枝大葉,做事也毛毛燥燥的小雨,曾幾何時變成這樣心細如針了?

 

  這樣的小雨不是不好,只是再次讓他體認到,他們之間相隔的問題,正接踵而來。

 

  她坐在那,沉靜又柔順的目光,眼眶沒流淚,嘴角還掛著淺笑,但說不上為什麼,那樣的小雨,竟看得他心裡一陣又一陣的犯疼。

 

  …小雨,這些年來,是什麼讓妳變成這副模樣?讓以前妳身旁環繞的耀眼柔光,變成如今這般黯然?

 

  年年歲歲,街道,景物,什麼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我對妳的感情,可是,光憑這點,夠嗎?…我,已經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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