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

【　1989一念間　】踏著時光來愛你

 

　　我是來自1989年的葉真真，在一場車禍中，意外被拋到時空裂縫中，來到了2016年。

 

　　初次來到2016的印象是，又熱又痛又很吵。

 

　　還記得那時一睜開眼，就看見自己面前停了一輛車，距離近得只差幾公分，車子的引擎蓋被撞凹了一個洞，我正以一種很愚蠢的姿勢扒在滾燙的柏油路上，背朝著夏日毒辣的太陽，指尖傳來濕黏黏的觸感，空氣中還夾雜著一股鐵銹味，…是的，那是我的血，就在剛剛不久前，我把自己額頭撞破了，血流一地，但我卻已經疼得叫不出聲。

 

　　肇事駕駛下了車，是一個聲音很尖銳的女人，她就蹲在我身邊，一邊尖叫一邊哭著打電話，我來不及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就因為突然襲來的暈眩感而昏了過去。

 

　　意識昏迷前，我只想著一件事，…太好了，被車子撞到的人是我，小陳澈還好好的活著，只是遺憾，我必須要先走一步，不能再赴未來和陳澈的約定了。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我早已經來到有2016陳澈的未來。

 

　　發生車禍後，我被送進了醫院，額頭縫了兩針，躺在病床上昏迷了兩天才醒來，醒來的時候，一個年約四十歲的女人突然抱住了我，淚流滿面的說：“女兒，妳終於醒來了，妳沒事真是太好了，這一切都是佛祖保佑。”

 

　　…女兒？我呆了半天才慢慢反應過來，原來眼前不認識的婦人是我媽媽，可是她卻和我記憶中的媽媽，長得一點也不像。

 

　　不只這個媽媽讓我感覺陌生，就連週遭的擺設，都讓我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違合感，…這裡，太過先進了。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被車子一撞，醒來之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妳真是我媽嗎？」

 

　　我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欠缺妥當，但是面對眼前陌生的婦人，我真不知道跟怎麼和她對話，只能以一種半詢問半試探的問法，藉此推敲出自己目前的處境。

 

　　婦人對我這種態度似乎習以為常，眼眶含著淚水，熱切的握著我的手，「葉真，妳是不是還在怪媽媽？」

 

　　我渾身一震，驚恐的望著她，…婦人的表情不像在演戲，只是，如果真的是媽媽，怎麼可能會察覺不到，眼前她口中的女兒已經換人當了…？

 

　　我收回被她緊握的手，語氣堅定的搖了搖頭：「不對，妳不是我媽媽，我叫葉真真，我不是妳的女兒，妳認錯人了。」我一把扯下手臂上還紮著的點滴，急忙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想要走下病床回家。

 

　　婦人一時情緒激動，緊緊抱住了我，把我困在她的懷中，讓我動彈不了半分，她輕拍著我的背，聲音依舊哽咽：「傻孩子，妳就是我的女兒，媽怎麼可能會認錯呢？是媽錯了，妳如果不想念研究所，不去念就是了，媽不再逼妳了，只要妳不要再生媽的氣，好不好？」

 

　　照理來說，我應該抗拒那個懷抱的，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居然無法伸手推開，只能呆愣愣的被抱著，喃喃自語，「…葉真？我難道不是叫葉真真嗎？」

 

　　婦人鬆開了懷抱，一臉慈愛的看著我，她朝我伸出手，緩緩輕撫著我的臉頰，「妳是葉真，小名就叫真真，妳，是我唯一的寶貝女兒。」

 

　　葉真？葉真真？…究竟哪一個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突然有點不敢確定，這時候，額上青筋一跳，太陽穴瞬間劇烈疼痛了起來，我兩手緊壓著頭，手心直冒冷汗。

 

　　那個說是我媽媽的婦人，顯然又是被我嚇了一大跳，趕緊衝出病房去喊醫生過來。

 

　　我痛得倒臥在病床上，不停的左右翻身，腦裡剎那湧現了許多片段，那是小時候剛學會騎腳踏車的時候，我意外摔了個跤，把兩邊膝蓋都撞傷了，右腳的膝蓋骨上，骨頭還微微的凹凸不平，只是那時候沒留意，原以為等個子長高，就會沒事的，但是事實上卻不是，如果仔細摸的話，還是能摸到那不平整的地方。

 

　　記憶一轉，時間又跳到了國中，我穿著學生制服，學別人翻牆翹課，只為了去某個當紅明星的簽唱會，可是那天運氣出奇的背，我被教官抓個正著，足足被罰了兩個月的愛校服務，外加一支警告。

 

　　高中開學典禮第一天，時間還不到七點，我就被推出家門，認命的搭著公車去上課了，公車上的冷氣很冷，四周又特別安靜，我忍不住開始打呵欠，昏昏欲睡。

 

　　開學典禮的前一天，我躲在被窩裡偷看少女漫畫，熬夜到了兩點才睡，又加上早起的緣故，我不幸的在車上睡著了，最後還是公車司機帶我去警察局，然後好心的警察叔叔開著警車把我送到了學校，總算讓我趕上了開學典禮…。

 

　　考大學放榜的那一天，我以超強的狗屎運，吊車尾上了五大名校之一。

 

　　這些記憶中，一直夾雜著兩張慈祥的臉孔，男的叫葉明龍，女的叫陳秀春，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因為我的各種頑皮，時常讓他們頭疼不已，可是他們始終沒有捨棄過我，他們，是我的爸媽。

 

　　我捲縮在病床上，緊緊抱著頭，疼痛不但沒有減緩，反而疼得更厲害了，身體還不由自主出現了痙攣現象，不停發著抖。

 

　　…不對！這不是我的記憶，這是“葉真”的記憶，不是我“葉真真”的！

 

　　我發覺，當我越是抗拒屬於“葉真”的回憶，頭便會更加一分的疼痛起來，就連記憶都是排山倒海般的湧入我的腦中，迫使我去接受它們。

 

　　就在我痛的快要滾下床的時候，一群穿著白色衣服的人衝到了我的身邊，其中兩個人一左一右壓住了我的身體，接著一個男人拿著針筒，打了一劑藥劑在我的手臂，片刻過後，頭疼的情況減緩了許多，可是我的意識也逐漸因為藥效而被抽離…。

 

　　等我再次醒來之後，我依舊在醫院，在醫生的安排下，我做了一連串的腦部詳細檢查，他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我的腦部因為受到強烈撞擊，連帶影響我的記憶，就是因為外在因素讓記憶扭曲了，所以我說話才會顛三倒四，說自己不是葉真。

 

　　我聽完檢查報告只是笑了笑，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什麼記憶扭曲，而是莫名其妙穿越時空來到未來了。

 

　　我不知道真正的葉真，到底去了哪裡？只是猜想，屬於2016的葉真，大概已經死了…。

 

　　我現在處境為難，因為我還沒找到回到過去的方法，只能被動的選擇暫時留在這裡，在葉真回來之前，藉著她的身分，繼續存活在這個令我陌生的世界，以不變應萬變。

 

　　只是，我下定決心，要適應新的環境之後，我發現原本該是自己的記憶，正在快速的消退，每天記憶消失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為了避免自己遺忘，我買了一本日記，想要將“葉真真”的事情寫下來，以防自己隔天睡醒後又忘了，但是，…寫了兩天之後，我發現這方法行不通，因為記憶消失的速度跟我紀錄的速度，根本不成正比。

 

　　空白的日記本頁面上，除了寫上“葉真真”跟“陳雅娟”兩個名字，其他的事情，我已經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唯一牢牢記住的，是我來自過去的事實，還有一個出車禍的時候，我緊抓在手心的拼圖項鍊。

 

　　我曾經拿著項鍊，問過這時代的“媽媽”，但是她也不知道這條項鍊的來歷，於是能找回葉真真過去記憶的路又斷了。

 

　　我仔細看過那個拼圖項鍊，項鍊背後刻了一個“澈”字，而且還是出自我的筆跡，可是我對於這件事，完全沒有印象，腦裡殘存的記憶，只有一個個子很高，身上穿著藍色西裝的男人，至於他的五官，我卻一直想不起來…。

 

　　我花了將近快三個月的時間，拼命的讓自己融入這個時代中，但是因為太多事情不熟悉，週遭的人都明顯察覺出來，“葉真”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從前那個走在流行潮流尖端的女孩，自從車禍醒來後，就變成喜歡復古事物的怪異性格。

 

　　我不想解釋，因為我本該就是那個樣子。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不敢照鏡子，之前為了接受葉真的記憶和身分，我心靈上已經快無法承受，我想我短期內，還沒有辦法認清自己“可能”已經換了一張臉的事實。

 

　　可是，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事情是事與願違的，我還是見到了我的臉孔，因為一次外出的偶然。

 

　　那時，我站在玻璃的櫥窗前，看見鏡面反射出的自己，許久無法言語，…我的面容沒有改變，還是穿越過來前的模樣，這麼說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時代的葉真，跟我長的一模一樣！

 

　　…如果，我真的接收了葉真所有的記憶，而且那些記憶也是真的話，那麼，葉真的右膝蓋上，應該會有一個凹下去的骨頭，我當下立刻彎身摸上膝蓋，身子又是一震，…果真有！

 

　　我開始迷茫了，我想不明白，為什麼葉真的傷口會出現在我身上？難道被拋到時空裂縫的時候，我只有靈魂穿越而來嗎？如果事情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那又該如何解釋我身上，居然會出現屬於“葉真”的烙印？

 

　　隨著留在這裡的時間久遠，我已經漸漸分不清楚，到底是我把葉真活成了葉真真？又或者，我才是真的葉真，那個來自過去葉真真的秘密，只是出於我的假想？

 

　　我原以為，我這輩子，大概都會活在這種對自己身分不斷茫然的狀態中，直到那天，我在一間二手書店，看見令我非常眼熟的東西，…那是我的日記本，“葉真真”的日記本。

 

　　我翻開日記本，一字一句的慢慢讀著，那時我終於可以確信，沒錯，我真的是來自過去的葉真真，我有家人，還有一個和我有過約定，我們以後要結婚的“陳澈”。

 

　　太陽穴又開始犯疼，那些潛藏在腦裡，屬於“葉真真”的回憶，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我帶走了自己的日記本，來到陳澈曾經帶我去過的學校。

 

　　我坐在教室裡，伸手摸著陳舊的立可白字跡，不由苦澀一笑。

 

　　…陳澈，我踏著時光來愛你了，可是怎麼辦，我記起你的名字，卻不記得你的樣子了，我到底該怎麼辦，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呢？

 

　　我滿臉惆悵的站起身，準備離開學校回家，就在這時候，背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那人，喊著我的名字。

 

　　「葉真真！」

 

　　我轉過身，眼淚已經瞬間溢滿我的眼眶，是他，那個我腦海裡始終模糊的影子，但是這一刻，他卻是那樣清楚的站在我面前。

 

　　他從西裝襯衫裡取出了一條項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我從醫院出院後，一直沒有離身過項鍊的另一半邊，我將項鍊拿了出來，與他的拼湊，…兩個拼圖終是合二為一。

 

　　「…是你，好久不見。」

 

　　…陳澈，原來是你，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陳澈的眼裡也是淚水，嘴角微微一笑，對我說：「對不起，我遲到了。」

 

　　我抓起他的手，在他右手虎口的地方，輕輕咬了一口，「我要討回來！」陳澈，你沒有遲到，在我心裡，你永遠沒有遲到。

 

　　我把意外穿越來2016之後的事都告訴了陳澈，包括了我現在取代“葉真”的事，還有在1990年的一個麵攤前，我遇見算命師，他說我的命運被改變的事。

 

　　陳澈聽完分析給我聽，他說，也許那次我從時空裂縫來到這裡的時候，原先屬於2016的“葉真”也被時空裂縫推了出去，真正的“葉真”，可能去了另一個時空，又或者真的已經死了，而我來到這裡，繼承“葉真”的記憶，就是一種蝴蝶效應，所以當我認同自己是“葉真”的時候，相對的，不屬於這時代“葉真真”的記憶就會消失，更確切的來說，並不是真的消失，而是被掩埋了。

 

　　從二手書店拿回來的日記本，就是打開過去記憶的鑰匙，所以我才能再次想起來，如果沒有那本日記本，總有一天，我會把真正的自己給忘了。

 

　　想到這種可能，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陳澈笑了笑，用力牽住了我的手，手心傳來他溫熱的體溫，一轉眼就將我心裡的不安，全部給趕跑了。

 

　　等離開學校的時候，天色早就暗下，我帶著陳澈來到“葉真”，也就是我現在住的地方，離別前，我們約好了，明天，今後的每一天，我們都要見面。

 

　　隔天一早我出門的時候，陳澈已經在家門前等我了，只是他身上還是昨天的衣服，雙眼底下有些暗影，顯然他是昨晚沒回去，一直在原地等我。

 

　　我忍著想哭的衝動，努力的揚起笑臉，主動走近他身邊，緊緊牽住他的手，「陳澈，我們走吧！你今天要帶我去哪？」

 

　　我其實心裡明白，陳澈等了我一晚的理由，他在害怕我的消失，就像他去1989和我相愛的時候，他無法預期自己什麼時候會消失一樣。

 

　　我感覺自己的手被重重的一握，過了許久，陳澈才放輕了力道，朝著我淡然一笑，「帶妳回家。」

 

　　…回家，我終於能回家了！

 

　　我明明應該要高興的，可是當我看著“葉氏西服”的招牌卻只想哭，…因為這個家，已經不該是一個失蹤了二十年，但容貌卻沒有改變的葉真真的家了，我再也當不了葉真真。

 

　　電動門一開，迎面而來的是個成熟的男人，那個輪廓，還隱約可見他小時候的模樣，…他是我弟弟，葉國安。

 

　　過了二十年，弟弟居然出人頭地，成為連鎖西服店的老闆了，總算沒讓我失望。

 

　　葉國安看著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張著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猜想那個嘴型，他是想喊我一聲“姐”，但是因為我的面貌沒有衰老，加上“葉真真”已經是失蹤二十年，被法院判定死亡的人，所以他終究沒有喊出口。

 

　　我伸出手，竭力維持平穩的聲調，不讓葉國安看出任何端倪，「你好，初次見面，我叫葉真。」

 

　　世上大概沒有，你親人明明就在你眼前，可是你卻不能認他，還要讓人感到心酸的事…。

 

　　葉國安緩緩握住我的手，生疏又客套的笑了笑：「葉真，妳好，很高興認識妳。」

 

　　陳澈握著我的另一手，對我搖了搖頭，我只好鬆開了葉國安的手，忍下和弟弟相認的衝動。

 

　　我的真實身分，除了陳澈之外，依舊是個秘密，如果告訴他們，我就是在1993年消失二十年的葉真真，因為時空裂縫的關係來到2016，他們大概說什麼也無法相信。

 

　　但是，之所以選擇隱瞞他們，這其中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敢冒險…。

 

　　我來到這裡，已經不符合自然的生存定律，如果說了出去，老天爺也許又會把我拖回1993年，那個我本該繼續生存下去的年代，只是，我在這裡重新遇見了2016年的陳澈，又找回了葉真真的記憶，還見到了我的家人，我再也走不了了。

 

　　雖然，我無法和他們相認，可是我還能以“葉真”的身分和他們在一起，我已經很知足了。

 

　　只要不離開這個年代，我情願用一切代價去換，這是我第一次，那麼貪心想要成為“葉真”。

 

　　陳澈在店裡訂了兩套西服，離開店裡的時候，他又跟葉國安要走了“葉真真”的烏龜，葉國安猶豫了老半天，終於把烏龜交給我們。

 

　　我接過小龜的寵物籠，將牠抱在懷裡，…真好，小龜，我們一家人，今天真的團聚了。

 

　　身影離開西服店，腳步剛轉進去小巷子，我的眼淚再也無法壓抑的瘋狂宣洩，哭到雙肩都在顫抖，陳澈沒說話，只是緊緊摟著我，讓我靠在他胸膛上盡情哭泣。

 

　　為了和陳澈在一起，就必須失去和家人在一起的機會，這就是我葉真真要付出的代價嗎？這個代價，未免太讓人痛不欲生了…。

 

　　我不知道將來的某一天，我會不會後悔，可是我想，也許在陳澈來到1989，和我相愛的那一念間，我已經注定要走上失去葉真真的道路，既然這是我無可避免的選擇，那麼，我就不會讓自己後悔。

 

　　哪怕未來的路再苦再痛，我也會咬牙走下去，因為陳澈，是我葉真真踏著時光來愛的人…。

 

 

 

 

 

【　1989一念間　】踏著時光來愛你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對於【　1989一念間　】，我其實是陌生的，因為我只看了倒數兩集，所以，如果你們發現，人物性格的設定，不符合電視劇的話，還請多多包涵。

 

　　當電視播完結局的時候，我是錯愕的，因為太多事情沒有交代，一時寫小說的毛病又發作了，腦裡開始不停試想，葉真真來到未來，為什麼會感覺好像忘記陳澈？越是深層的想，續文也越成型了起來。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把故事寫下來，因為如果不寫，就好像魚刺刺進喉嚨，吐不出來，又嚥不下去，所以我很果斷的把【　琉璃霜花　】丟在一邊，先跳來寫這篇續文了。

 

　　之所以選擇用葉真真的角度來寫，是因為結局中，關於葉真真的描寫太少了，我從她身上著手，會相對的寫得比較順暢一些。

 

　　我不知道，自己寫的這個結局，是不是喜歡這部戲的你們心裡想的那個樣子，但是我盡力了，把劇中缺的，盡可能的填補了，讓它變得更符合現實面一些。

 

　　戲雖然落幕了，可還是希望這篇續文，能夠彌補你們的遺憾。